《百鸟朝凤》剧照
无双镇的田埂上堆起一座坟茔,百鸟和鸣的唢呐声在空寂的田野上奏响,银幕上那老者渐行渐远的背影宣告着文化狂飙的20世纪80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即便是焦三爷那堂·吉诃德式执拗的匠心与匠气,也难掩唢呐这一“匠活儿”的当代式微。坟茔前天鸣的一曲独奏如同一首挽歌,伴着镜头的闪回,渲染着一代大师的远走。在这被光影营造出的苍凉世界中我们仿佛再一次勾连起了对导演吴天明的怀念。正是这浮华世界里久违了的匠人精神让我们再次感叹着吴天明电影持久的魅力,这位中国第四代导演中的翘楚凭借着4年前便已完成的遗作,回到了我们的视野中。
当“互联网+”时代电影正在或者仍将继续制造IP神话时,吴天明却用复古且又“笨拙”的匠人技法在《百鸟朝凤》中为我们讲述民间艺术的现代境遇与师法传承。焦三爷收徒、授艺、传世的“古法”与礼崩乐坏、人心不古的现代法则构成了整部影片最为重要的矛盾冲突,反衬出传统民间技艺传承的可贵与制度保护的迫在眉睫。影片中最为激烈的一次集体打斗——源自一场旧与新、传统与现代、本土与西洋艺术的同台竞技——最终成为一场闹剧而草草收场,更加凸显了吴天明“时代风云变幻,传统何去何从”的思考。
如此独具匠心的文化忧思深深植根于文化中国极具民众基础,又极易在现代中国瞬间崩塌的民间唢呐艺术中,乡野世界挽歌般的文化哀悼成为浮躁现世与世道人心的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复杂与矛盾和宗法伦常的瓦解与崩塌。正是这娓娓道来、不加修饰的起承转合才赋予了未曾改变的乡情、人情、亲情、师徒情以巨大的能量。当金庄村长家子女想借《百鸟朝凤》为父亲粉饰昔日权力凌驾于道德之上的恶行时,唢呐行的“陈规”让这种企图化为了泡影;当游家班的一众人等在都市与金钱的诱惑下纷纷收起“家当”拥抱现代文明时,所谓“现代”却以现实的残酷消解了欲望背后的诗意,二师兄手部的残疾和三师兄罹患的尘肺病反而让唢呐维系的乡愁更富意蕴;当唢呐的现代意义与乡土的诗性中国主题捆绑在一起,成为哀婉叹息与苍凉无着的符号时,焦三爷妻子身上传统的乡野本性及对丈夫唢呐技艺的欣赏,才显得弥足珍贵且富有传统中国之味;当都市的诱惑、金钱的诱惑、情感的诱惑都无法让游家班班主天鸣动摇,反而令他更加执着地恪守对师父的承诺、对唢呐艺术的痴迷,就更加烘托出文化中国所迸发着的持久魅力,挥之不去。影片最后,太师椅上微露笑容聆听徒弟演奏的师父和眼角落泪的徒弟形象交相出现在银幕上,再次彰显着文化传统背后所蕴含着的伦理力量。
凭借着一众电影大咖和网络“自来水”的力挺,《百鸟朝凤》在《美国队长3》、《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的夹缝中脱颖而出,以吴天明式的匠人精神做出了彰显吴天明电影初心的标准“匠活儿”,包含着深沉的文化关怀。传统艺术家不屈于现实的任性和对理想追求的执着,借焦三爷形象而跃然银幕之上,那个醉心于传统民间艺术,曾经创作出《变脸》等惊世之作的吴天明又一次借助对于“文化传承与当代境遇”这一主题的敏锐把握,在艺术的丛林深处找到了情感的出口。“无可奈何”并不是他的初衷,在绝境中自省与重生才是他对唢呐这一民间艺术发出的最后一声吼。而他那昔日在《老井》、《人生》中被诗意化的乡土世界又一次在现代与都市的映衬下,在悠扬而又沉郁、苍凉的唢呐声中成为怀旧时代难忘的记忆。
当啼血的唢呐声伴随着吴天明的“遗作”“绝笔”在今日的中国以反常规的姿态奏出了百鸟朝凤般的壮观,当沉甸甸的艺术旨趣与挥之不去的乡土情结化身为一曲时代挽歌、文化挽歌,重新审视吴天明独特光影世界中的匠心、匠气、“匠活儿”,感受其文化关怀,便是给予大师最后的礼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