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益瑶在上海图书馆举办的讲座上演讲
傅抱石是我国传统美术现代化转型的代表人物,他既是闻名中外的国画大师,又是篆刻、书法大家。不久前,他的名作《云中君和大司命》创下了艺术品拍卖的新高。
近日,傅抱石的女儿、画家傅益瑶携其新作《端午颂》来沪展出,并接受了解放周末记者的采访,作为女儿,也作为后辈同行,她讲述了傅抱石的创作心得。
一生不变的“屈原情结”
屈原的诗作是傅抱石终身热爱的创作主题之一,无论是他的人生道路,还是他的艺术创作,都深受屈原的影响。
傅益瑶记得,小时候,每到端午,父亲就会把屈原像挂出来。“父亲把屈原的作品几乎是玩味透了,在他的灵魂里,屈原一直与他同在,而屈原的精神,更是给了父亲很大的支持。”
傅抱石生于江西南昌的一个普通家庭,家谱上的名字叫中洲。他的父母共生育了7个子女,他是最小的一个,也是仅存的一个。傅抱石11岁到瓷器店当学徒,店旁是裱画店和刻印店,从此引发了他对书画篆刻的兴趣。17岁时,傅抱石为了贴补家用,课余帮人刻章赚钱,从此他易名为“抱石”,自号“抱石斋主人”。而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中就有“(屈原)抱石自投汩罗”一句。
早年在日本留学时,傅抱石在东京举行金石书画展,其中就有三枚印章的内容取自屈原的诗句。后来傅抱石与郭沫若结识后,更一起通过屈原这一伟大形象宣扬爱国精神,在抗战期间唤起国民的战斗情绪,挽救国家民族的危机。
傅抱石一生创作过多幅屈原像和屈原的名篇《九歌》。《九歌》是《楚辞》的名篇,是屈原根据民间祭神时的乐歌改写加工而成,共有11篇。在绘画史上,《九歌》被众多画家反复描绘,并成为人物画史上的一大“母题”。通过《九歌》的诗画创作,傅抱石一次又一次地完成了与屈原心灵上的时空对话。
傅益瑶最喜欢的父亲的作品之一就是《九歌》中的《山鬼》。傅益瑶出生前后,傅抱石画了好几幅《山鬼》,其中有一幅现藏于南京博物院。
“山鬼是巫山女神,原型是楚怀王的女儿。有人把山鬼画成山里出来的野鬼,但我父亲却画得非常文雅,他笔下的山鬼头发飘起来,有很多草把它挂在一起。最传神的是那双眼睛,那眼神似乎是在说:我等待你来,你答应我来,但是你最终没来,表现出了女子对真情的渴望,同时又有一种清醒的悲哀。”在傅益瑶看来,这幅画画得非常自在、洒脱。在山鬼身边还有老虎和豹子,但山鬼的文雅、精美一点不受干扰。
画美人有爱美人之心,画江山有过江山之志
父亲的一句话,曾深深启发了后来也成为画家的傅益瑶:“文人画不等于文人画画,这是大错特错。先有意,后有画。你内心感动了,才有资格画画,才能画得好。”
在傅益瑶的印象中,父亲画画总有一个“养”的过程,这种“养”就是构思,就是打腹稿。下笔时,他总是先疾风骤雨地画一通,此时他画出来的只是一个大体格局,然后再在里面寻找需要添加的东西。他常说,画画要会加,“加”不是随便加的,你看见东西了才能加,看不见就不能加。
有一次,父亲画了一张很大的画,一会儿就搁笔挂起来了,初看上去什么也不是。母亲就说,你这不是喝醉酒了“鬼画符”吗?
其实,傅抱石在作画前心里很有数,谋篇布局早就想好了,只是大胆出击,小心收拾而已。过了一会,他就开始小心地这里添几笔,那儿画个小人,一幅大气磅礴的山水画就出来了。“父亲说,这张画我一定要把它加到大家看了以后,回过头来还要看,过了两三天忘记了,还要再来看。就是要加得神秘讨巧,不着痕迹,同时,又像一道谜,让观者去猜,初看解不透,不晓得哪个地方好,回过头来重新看,重新揣摩。”这就是傅抱石画画的绝招之一。
傅益瑶小时候非常喜欢看父亲画画,尤其是他画人物画时的那份神韵,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一张大画,父亲可能三十分钟就能画出个底子来,但是画人物的眼睛他要画很久,画眼睛的时候他习惯把笔头拿在嘴里舔一舔,用笔碰一下画卷,就赶快站起来,就这样一双眼睛可能画上三十多分钟。他画男子的眼神,总能透露出高远的志向,而女子的眼神则是情深意婉。父亲说,画女子一定要有林下之风,千万不能画出脂粉味。画美人有爱美人之心,画江山有过江山之志,这就是我父亲画画的志向。”
父亲过世后,傅益瑶多次临摹父亲的画,这时她才发现,父亲的画很难临摹,尤其是人物画里的那份神韵。“听说有人为了临父亲的画,把笔剪掉一点毛,或是把纸揉皱了,但这些‘旁门左道’都行不通。”
与真山水交朋友,代山川而言
作为知名画家,傅益瑶欣赏父亲的画,有自己的独到眼光。她告诉记者:“父亲的画看似用笔潇洒,但其实很细腻,有种独特的诗情画意。”
傅抱石曾在自己的画展自序中写道:“一幅画应该像一首诗,一阕歌,或一篇美的散文”,他有意识地“构写前人的诗,将诗的意境移入画面”。无论是画屈原的诗篇还是后来画毛泽东诗词,傅抱石始终用他手中的画笔描绘着胸中的那片“诗心”。
《江山如此多娇》是傅抱石最知名的山水画之一,此画是1959年与关山月一起为人民大会堂所作,描绘的是毛泽东最著名的词《沁园春·雪》。创作这幅画时,傅益瑶就在父亲的身边。“在这幅画里,父亲用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架构,他把万里的距离浓缩在小小的纸张里面,他的用笔非常有质量,尤其对远处的雪山的用笔,在技法上是全新的。”
欣赏傅抱石的画,要懂得看他精妙的笔法。中国画有非常严格的用笔规律,这种规律绝不亚于弹钢琴。有时候用笔有一点不对,一张画就全都散了,因此,傅抱石一直主张“笔笔要有来历”。
傅益瑶认为,“笔笔要有来历”不是说这一笔是范宽的,那一笔是石涛的,不是去抄前人的笔墨,而是每一笔都要在内心里有出处,也就是胸中要有丘壑。
“我父亲讲过:娴古人之技法,富胸中之丘壑,‘娴古人之技法’,就是学习、继承古人的本领,娴熟地为自己所用,但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富胸中之丘壑’。不能为了娴古人技法而娴古人技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傅益瑶说。
傅抱石坚持,“富胸中之丘壑”一定要与真山水交朋友,“代山川而言”。他喜欢与山川交朋友,先游,再观,把整座山都转过来,然后才是思,而不是简单的一个“看”字。对于写生,傅抱石认为带着照相机去画写生是最糟糕不过的事情,镜头里的世界只有那么一点点,注意的只是平面化的东西,不会有空间感,从理论上说,好像是把山拍下来了,但往往就将瞬间变化而又极为美妙的东西丢掉了,把最值得印在心里的感觉丢掉了。
“跟山水交朋友,就是要把生命注入进去,就像父亲说的,画家应该把自己和造化浑然融解,无所谓天,也无所谓我,天人合一,物我两忘,运之于笔,这即是画。”在傅益瑶眼中,父亲的山水画总有一种穿山裂石的力量,看的时候不知道,其实已经进入心里了,“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你,不禁回过头来又看,看了以后便会去寻找这些神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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