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底,学术会议格外多。相比于其它局限在小圈子内部的学术会议,由上海大学《热风学术》编辑部发起的“热风学术青年论坛”很有特点。
“热风”这个词别有意味,取自鲁迅“热风”的立场和态度,聚焦当代中国支配性文化及其生产机制,以学术的方式介入当代中国。今年是“热风”论坛的第四届,由《热风学术》和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共同举办,主题是“文化研究与新媒体”,来自大江南北的青年文化研究学者齐聚深圳,在南国大地上吹起一股文化研究的“热风”。
“我是富士康三号流水线的张全蛋,英文名 Michael Jack,法文名Hélodie Jacqueline。”熟悉网络文化的读者大概猜到了,这是《暴走大事件第三季》里那个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工人张全蛋的自我介绍。这是今天弥漫在中国网络世界的糗文化的一个案例,小游戏“找你妹”、网剧《吊丝男士》也呈现了这样的自糗、自黑的角色特点,微信表情包里的姚明、张学友、金馆长也是典型的糗文化的代表,为什么中国的年轻人如此沉迷于糗文化?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的孙静老师就以“找你妹”为个案,解码糗文化在当代中国的独特社会功能。
孙静发现,“找你妹”游戏的关卡设计走的是恶搞风。游戏为玩家设置了吊丝、P民、圣斗士、房奴、山寨王、白富美、高富帅、2b青年、文艺青年、老湿、糕富帅等11个称号,每个称号又分为垃圾、新手、老手、高级、无敌五个级别,共计59个等级,所有这些为玩家获得糗文化奠定了基础。孙老师认为,以“找你妹”为代表的糗文化提供了一套独特的缝合机制,她引用南开大学周志强教授的观点认为,糗文化是以“谈论‘糗事’和‘囧事’为乐,在自己和别人的困窘糗文中享受一种困顿生活里面的吊诡快感”。
而有意思的是,主动呈现糗态并不是“吊丝”的专利。精英为了维持自己的身份,也会像《吊丝男士》里的大鹏一样模仿糗人的风格,当前火爆荧屏的真人秀节目就是例证之一。这些借鉴自韩国的真人秀无不遵循着同一个叙事逻辑,即将明星抛入日常生活中,然后等着明星出糗。
以《奔跑吧,兄弟》为例,邓超等一众明星常常不顾个人形象进行游戏,不管是跳泥潭,还是被扔进水池,都史无前例地将最尴尬的一面展现给观众,让观众在糗事中哈哈一笑,聊以自慰。笔者想到的最近的例子是新科金马影后马思纯和周冬雨在微博上以表情包主动自黑自己的外貌。
网络玄幻小说里的“金手指”,个人奋斗真的能成功?
如果说糗文化是在以扭曲的方式化解现实生活中的吊丝困境,那么网络玄幻小说似乎也在扮演同样的社会功能。浙江大学的周敏老师专门研究了当下的网络玄幻小说里和当代青年的“奋斗”伦理间的关联。
周敏发现,网络玄幻小说里的青年主人公几乎个个少年老成,而且这种老成是在很早就养成了,甚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正因为对这种精明、老练、知进退心性的看重与坚持,主人公自然抛弃了单纯意义上的善与恶的分野,而是把利害考量放在了首位。换句话说,这些人物都是现实中大行其道的成功学的坚定信奉者。
然而,作为读者,他们真的相信这套主流的自我奋斗就能成功的价值观吗?周敏发现,玄幻小说中经常有一个“金手指”的情节设置,即主人公突然间被金手指点拨,获得了意外的魔法,这样的情节设置类似19世纪英国小说中常见的“意想不到的遗赠”,因为小说中主导的那套奋斗就能成功的伦理和现实经验间存在落差,为了弥合这样的落差,小说作者往往让主人公获得一笔“意想不到的馈赠”,以此实现阶层跨越。
在当下的语境中,“吊丝”青年们一方面越来越关注自我的生存与发展,希望通过个人的努力与奋斗成为光鲜的“成功人士”。对于他们而言,似乎除了这条途径也找不到其他的“捷径”,因此,他们同时希望社会能有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以使其努力有所回报,但是实际经验却又似乎一再告诉他们仅靠个人奋斗的不可能性。而玄幻小说的这一“金手指”的情节设置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想象和现实间的巨大落差,也类似前两年作家方方引起关注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所揭示的,今天,大多数青年其实都是涂自强,越来越多的人对个人奋斗就能成功这套主流价值产生了怀疑,在这个意义上,涂自强的悲伤不是个人的悲伤,是整个社会的悲伤。
四处是噪音的时代,寂静还有必要吗?
天津理工大学的张杰老师向大家分享了她对噪音的批判性思考。在飞速发展的中国,都市人的一大生活困境就是无处不在的噪音:广场舞的噪音、工厂工地的噪音、飞驰而过的汽车的噪音、微信QQ新消息提示的噪音……作为一个重度噪音困扰者,张杰笑说自己一年要搬好几次家。
喧嚣和鸣响是这个时代的标志,相对于传统的噪音,张杰更关注新媒体制造的噪音。她特别引述充斥于媒体的诸如“手机辐射损害听力,煲电话粥易突发性耳聋”“研究称每天接听手机1小时可致听力永久损伤”等报道,而且随着微信等新媒体的普及,我们每个人也在成为噪音的制造者。更糟糕的是,由于过度依赖新媒体,现代人似乎都患上了焦虑症。比如张老师提到一个例子,去年武汉大学有200名大学生参与了一项“失联18小时”的实验,参与者要在18小时内手机关机,实验结果表明,即使在关掉手机后选择了锻炼、洗衣服、散步聊天、看书等方式,表现出焦虑情绪的仍然占到了56.2%。在长久的隔离之后,一听到手机各种应用的声音,精神就振奋了起来。
张杰发现,噪音是一个伴随着现代性产生的问题。1908年,德国作家、文化哲学家西奥多·莱辛也面临今天的中国都市人相似的噪音困扰,他专门出版了著作《噪音:反对我们生活中的声音》,并在汉诺威成立了反噪音协会。然而,当时的主流言论是把噪音看成现代性、进步、力量、都市生活的标志。
作为普通人,我们应该如何处理噪音的问题?我们应该效法百余年前的莱辛,呼唤公众与新媒体运营商建构起“一套以安静为中心的认知观念”,将各种扰人的噪音尽量消灭,还是应该强迫自己适应噪音,将无处不在的各种社会生活噪音、新媒体噪音作为一种生存常态?对于这一问题,上海社科院新闻所的吕鹏副研究员也提醒我们注意,当我们在谈噪音时,要明确谁在把某些声音定义成噪音,噪音是不是一个普世的问题?譬如有的噪音对于另一部分人并不是噪音,而且有的人并不喜欢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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