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剧照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提供
话剧《商鞅》于近日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再度上演,再次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盛况。
看过《商鞅》的人,都会被其独特的气场所震撼。总导演陈薪伊如此解读:“问世21年来,《商鞅》之所以能打动无数观众,不仅是因为其所展现的恢弘历史,更是因为其中有关生命的思考与力量。”
从一声脱胎而出的哭声开场
这是一个酝酿了7年方才写成的剧本。1996年,当陈薪伊接过厚厚的《商鞅》的剧本时,它已经被搁置了8年,几乎走遍了中国的知名剧院。
只用了一夜时间,陈薪伊就读完了剧本。“一开始最吸引我的是剧本的语言,好的话剧语言真的很难得,我感觉这部剧是要‘吼出来’的。”她决定,一定要把这部话剧搬上舞台。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薪伊每天都“泡”在剧本里,也是在那段时间,她陪伴女儿经历了难产的痛楚和初为人母的喜悦。
陈薪伊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1996年6月6日,北京市第六医院。“我坐在产房外的走廊里,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哇’一声婴儿的哭声,声音非常清亮。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商鞅》就要从这一声脱胎而出的哭声开场。这部话剧不仅要讲述一个关于改革变法的故事,更要讲述生命,生命是这部戏的主题。”
商鞅刚出生时,就差点失去生命,因为巫师断定他是个会祸害父母的孽种。遭遗弃的商鞅被罪奴姬娘用她的乳汁哺育长大。
“为什么巫让我死,我就必须死?”“为什么有些人天定为人上之人,有些人活着却像个畜生?”年少的商鞅就发出了这样的呐喊。为了让商鞅能跟随魏国将军出人头地,姬娘自行挖去了双目,发誓永不与孩子相见。商鞅痛别姬娘,忍辱在魏国陪公子读书、习法,一忍就是十五年。为了施展才能,他去了秦国,依附于秦孝公立下了秦国的新法——奖励耕织与垦荒、废除贵族世袭特权。为了取信于民,他斩去了公子虔的左足;为了扫除障碍,他将公孙贾刺字于面,削去了太祝官的须发;为了秦孝公一统天下的理想,他跨上了征鞍一马当先。商鞅从一个任人宰割的奴隶,成为自由之人,但他的新法也激发了保守派对他的仇视。
秦孝公辞世后太子驷即位,第一件事就是以谋反罪名缉拿商鞅。商鞅在末路中与姬娘重逢。姬娘在烈火遍野中高喊:“这就是我的儿子商鞅,为你们秦国变法的商鞅,你们为他说句公道话吧。”话音未落,商鞅万剑穿心而死。
“这是一场起于用生命保卫生命的战斗,在这场战斗中,会说话的牲口变成了人,一个大写的人,一个摧毁了奴隶制的人,一个一生尝尽了万箭穿心之痛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瞬也不放弃的巨人。”陈薪伊说:“我想通过话剧《商鞅》雕琢出一个生命,从嗷嗷待哺开始的生命,从死亡中挣扎出来的生命。很多人问过我这部话剧21年来常演不衰的原因何在,我说就是因为生命这个主题,注定会打动观众。”
“我在商鞅身上
注入了自己的血液”
陈薪伊的内心和《商鞅》有着强烈的共鸣。
年轻时的陈薪伊就有一个导演梦,可由于出身问题,一度连报名戏剧学院的资格也没有,她曾经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理想了。
1978年,陈薪伊看到中央戏剧学院的招生简章,上面写着:不拘一格,择优录取,年龄限制到40岁。那一年,陈薪伊正好40岁,看到这份招生简章时,她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最终,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被中戏导演系录取。而在这之前,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她已经奋斗了多年,不仅当过演员,还研究过戏曲,自学文学……
在陈薪伊看来,商鞅的一生,是解决不幸、解决困难、解决屈辱与伤害的一生。“最让我震撼的,就是商鞅改变了那个奴隶的时代,他的变法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人与人可以平等竞争,奴隶、庶民、贵族可以在一条起跑线上。”陈薪伊说:“我在商鞅身上注入了自己的血液。”
在导演时,陈薪伊着重表达的,是商鞅克服每一次灾难的瞬间。“商鞅当年制定的律法,现在看来肯定有落后、局限的一面,但他的人格与精神却会永远感召后人。他如何战胜社会带给他的困难、对手带给他的困难,当面临困难时,究竟该如何选择,这就是我想带给观众的思考。”
所有演员都要吼出秦人之气
从1996年上演至今,《商鞅》获奖无数,成为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镇院之宝,其中更涌现出了老中青一大批知名演员。主演尹铸胜一举成名,囊括了中国戏剧梅花奖、白玉兰戏剧表演奖、文华表演奖等各专业奖项。
当年在选演员时,陈薪伊曾一度疑惑,上海的演员能演好这部充满秦人之气、黄土之气的戏吗?挑选扮演商鞅的演员时,过程尤其艰难。后来,有人推荐陈薪伊看了尹铸胜主演的一部都市类话剧,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年轻人。后来她才得知尹铸胜是陕西人,父亲是秦腔演员。“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气场,”陈薪伊说。
多年后,一直扮演商鞅养母姬娘一角的周小倩,已经成为了今年这一版《商鞅》的导演。陈薪伊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周小倩时,她身上丝毫没有罪奴姬娘的影子。排练开始前,陈薪伊指着舞台上的一个三层小台阶,要求周小倩背在身上,尹铸胜拿一条鞭子在身后抽打她,抽几下后才开始排练。果然,周小倩找到了那种状态,找到了那种身为奴隶的举手投足的感觉。
陈薪伊要求,所有进入《商鞅》剧组的演员,都必须融入这个特殊的气场。“对专业演员来说,演戏本身并不难,难的是融入一部戏的气场。就像演莎士比亚的戏和演易卜生的戏,不可能是一个风格,《商鞅》是一部有特定风格的戏,表演时候的‘气’是不一样的。”
从剧组建组之日起,陈薪伊规定演员在排练开始前都要盘着腿,像武士道那样坐在地上插着手,一起喊,每天喊半个小时,吼出秦人之气。起初,60岁以上的演员可以不用参加,但后来,“老戏骨们”也主动加入到了练习的队伍中来。
对话
我从来都拒绝取悦观众
解放周末:《商鞅》上演至今21年,从剧本到舞台设计一直都原汁原味地保留着当年的原貌。尤其是舞台设计,如今看来依然非常现代。
陈薪伊:是的,戏剧是时间和空间的艺术。这部戏有独特的节奏,相应的空间设计也很特别。当初在舞台设计上,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台上一定要有一套兵马俑,因为商鞅变法为后来的秦始皇统一中国做了重要铺垫,而且我一直相信,也许真正的兵马俑里就有商鞅曾经带过的兵。
解放周末:这部剧里除了主角商鞅,还有哪些打动人的角色?
陈薪伊:值得玩味的、动人的角色不少,我倒想说说我最“不喜欢”的一个人物——赵良。排赵良的几场戏时,我最纠结,为此我还和编剧姚远讨论过,因为他把赵良写成识时务、“知白守黑,和光同尘,急流勇退”的人,而我最却恨这样的人。我觉得他见风使舵,顺风顺水的时候支持商鞅,一旦风向变了,他就逃离了。
解放周末:现在的年轻观众习惯了那些更加现代、更具娱乐性的戏剧表演,您是否担心他们能否真正理解这部戏,喜欢这部戏?
陈薪伊:我不担心。我认为戏剧就是要把真善美的东西呈现给观众,要有感召观众的精神,而不能赶时髦,观众爱看什么,就演什么。
我从来都拒绝取悦观众。作为导演,在精神上、文化审美上必须要有强大的定力,才不会乱了阵脚。到现在我还遇到过一些老观众,告诉我他们是20多年前在云峰剧场看过《商鞅》的。
我相信,这部戏讲的不只是历史,而是要表达生命的力量以及克服困难的勇气,任何年龄的人都需要这种力量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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