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歌舞剧院舞剧《家》剧照刘海栋摄
2017年度国家艺术基金滚动资助项目、由四川省歌舞剧院出品的舞剧《家》近日在成都演出,并由业界专家把脉,提出修改意见。据国家艺术基金管理中心副主任王勇介绍,为了落实“抓精品、攀高峰”的新举措,国家艺术基金对每个滚动资助项目要从资金和专家资源两方面支持其进行“两改两演”,此次进行的是《家》的首轮“改演”。舞剧《家》改编自巴金原著小说《家》,表达了美丽生命被旧社会桎梏摧残的主题,专家们围绕进一步扩大这部舞剧社会效益的目标,参照把文学名著搬上舞台的优势与难点,指出了这部舞剧哪些地方值得肯定,哪些地方仍需改进。
不能假设观众知道,而要创造感觉
对原著的改编不应假设观众对原著熟知,观众需要一个完整的故事;创作者不能宥于原著故事和人物的理所当然,而要让舞台呈现的内容对观众来说永远是新鲜的。也就是说,创作者要有另一双眼睛去审视、监视自己的创作过程,以最宽广的人的标准,把要传达给观众的信息一五一十地用艺术语言“翻译”出来、呈现出来,来感动观众。所以,原中国儿艺院长欧阳逸冰提出一个改编的基本前提,舞剧是演给外行看的,而外行只会看,只会被感动。
四幕舞剧《家》包括了觉新的包办婚礼、鸣凤被逼出嫁、瑞珏之死、梅的归来与远去、觉慧出走五个主要事件。这些事件都是从觉新视角看到的。觉新总是逆来顺受,他是长子要维持这个家。他还受弟弟觉慧的影响,燃起了对未来的渴望,所以觉新具有双重的性格。与会专家一致认为,《家》的主创对作品的全力打造丰富了觉新的内心世界,省略了原著中琴与觉民两个人物,让观众通过觉新理解创作者的倾向,是大胆又值得肯定的艺术处理。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副院长杨向东认为,舞剧改编尽可以大胆一点,简化那些复杂的不适合舞蹈的原著情节。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刘同春认为,觉新和觉慧在舞台形象上应该尽量拉开差距,两个与觉新有关的女性角色瑞珏和梅在主题动作和体态上应避免相似性,而觉慧作为整个高家最有朝气的角色,动作应该多一点。这都是为了使叙事与人物形象更直观更鲜明,而不是作为一个老读者提出的建议。
改编具有时代意义的作品,要了解其时代背景和传播基础,才能把握主线。《家》从1933年发表到1951年,出版了33次,北京就印刷了15次。就《家》的传播来看,它是从五四时期的精英文学过渡为大众普及文学的重要作品,它培养了当时第一批城市读者,但它的主题仍然是“礼教吃人”。所以《家》的主线是祖孙的矛盾和对礼教的反抗。欧阳逸冰认为舞剧《家》围绕着主题表现觉新的消极和痛苦,这也是在表现反抗。他还以觉慧和鸣凤的一段双人舞为例指出,“那是一朵绽放在重压和顽石下的鲜花,那朵花越美,我们就越惋惜。我们会更加同情年轻人,和作者一起去诅咒那个制度。”
关于如何表现祖孙两辈人的矛盾,欧阳逸冰认为应该让观众理解到这一层:“鸣凤是高老太爷送给冯乐山当礼物的,觉新的婚姻是高老太爷包办的,瑞珏是被已经死去的高老太爷无形的手逼死的。”现在舞台上单独呈现事件的先后发展,不能让观众联想到对制度的批判。重庆芭蕾舞团团长兼艺术总监刘军认为,祖孙矛盾应落在兄弟之间的情感上来体现,“虽然觉新之前为了维持家牺牲了很多,可是最终觉慧还是要出走这个家,我们看到觉慧要走了,就看到兄弟俩那种关系了。”所以她认为应从两人不同的性格、身处家中不同的位置来展现两人不同的宿命,觉慧相应地要更早出场。其实,过分执着的宿命角度也是原著的特点,巴金后来对这部作品写道:那个时候我的心因为爱怜而痛苦,但同时它又充满恶毒的诅咒。巴金认为当时过于重视个人的爱憎,没有冷静观察而给读者指出一条道路。
舞剧不是晚会,宏大要少、幽微要多
理解作品描写人性经久不衰的价值,才能避免改编中的概念先行。舞剧《家》中,对称摆放的、做工精美的木质椅子是一个戏剧动机,随着一幕幕悲剧的上演,沉重的椅子被推动着。高老太爷坐在最纵深处的椅子上。原著中写道:觉慧定睛望着这个在假寐中的老人。他惶恐地站在祖父面前,不敢叫醒祖父,自己又不敢走。起初他觉得非常不安,似乎满屋子的空气都在压迫他,他静静地立在这里,希望祖父早些醒来,他也可以早些出去。舞剧中,高老太爷的出现都是背影,假寐着仿佛亘古不变,他只有一个动作。其他人物和他同台只能身处在根深蒂固的秩序之中,透出觉新等人的软弱和无力。椅子这个形象化的道具得到了专家的一致认可,四川音乐学院院长林戈尔则提出更进一步的建议:推动椅子的人应该与椅子结合出舞蹈,椅子不应是照应文学的椅子。
舞剧《家》是用肢体语言展示旧时代旧制度下人的生存状态,以及原著中最吸引读者阅读的人物关系。专家们认为,把人物关系舞蹈化动作化便是舞剧的成功。舞剧《家》用动作细腻地、巧妙地、戏剧性地表现了男女主人公内心瞬间的变化,特别是觉新对瑞珏、觉新对梅看法变化的瞬间,体现了导演何川“藤缠树”双人交织的功夫很高明。专家对一段三人舞提出了疑问,这场舞是觉新与瑞珏逐渐融洽之后,梅归来了,觉新面对着新人与旧人,三人的关系一时矛盾复杂。舞剧对此段的编排比较均衡,不断形成一男一女对一女的关系,类似图解故事情节。欧阳逸冰解读原著说:“瑞珏见到梅没有任何的妒意,因为她是非常质朴、朴实的女人。她自己是被别人牵着走进洞房的,抬头一看,发现这个男人很好,好像我在梦里见过他,这是非常有意思的,包办婚姻出了理想的爱情。这就是高明之处,这就是现实主义。”他认为,瑞珏的理解和宽容是悲剧发展的基础,所以三人舞应揭示出瑞珏的性格和态度。刘同春也认为,三人舞的两组人物关系雷同,三人间只是一种情感的拉扯,缺乏内心的描述,与原著的人物性格不一致。
序幕中,觉新从舞台左侧行走着登场,脚步像走在泥中、水中,是一个痛苦的年轻人。北京舞蹈学院教授韩春启认为,觉新是一个生活得很幸福的人,但是又要让观众感觉到他很压抑,应该用另一种正面表达来体现,一上来觉新就是痛苦的样子,有些概念化了。舞剧表现要嫁给冯乐山的前一晚,鸣凤来到觉慧的窗前,高墙上一扇硕大的窗户透着灯影。原空政文工团团长杨月林解析这一幕鸣凤的心声应是:“我不能叫你、也不能进去,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要发生什么事?”欧阳逸冰说:“她唯一的救星就是觉慧,窗里的那个觉慧却觉得时日还很多,今天要赶稿子。对于17岁的鸣凤来说,今晚是她最后一个晚上。觉慧不理解。里面有误会更有一种差异,了解这种差异是觉慧进一步成熟的很重要的人生课题。”此刻舞台上,应表现两人受制于个体的局限性、所在各自不同的时空,产生戏剧冲突。仅仅是鸣凤面对一扇窗户的舞显然不利于将人物此时的处境外化出来。
与描写幽微人性相对应的,舞台上目光所接、耳畔所响都应该是极敏感的艺术信息,无论是肢体语言还是音乐音效。舞剧《家》使用了有年代感的服装,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刘向春说:“跳舞的服装,要少一点,把身体显出来,骨头、肉都要感觉到。”四川人民艺术剧院艺术总监李亭认为,宏大的音乐一定程度上干扰了观众的欣赏,她结合自己的经验说,经常做应景的晚会会受到影响,没有静下来的叙事,音乐和舞蹈肢体中能抓住观众的东西就少了。林戈尔指出目前舞剧音响的纵深感不强,要把剧中的民乐、戏曲、交响乐更加有机结合起来,要善于利用音乐在叙事上的优势,人物主题音乐的使用要更加明显。
《家》已经有话剧、电影、电视的版本,安徽演艺集团董事长张居淮认为,改编舞剧一定要用当代的艺术语言。《家》是描写成都的家庭,应通过音乐和舞蹈加强“川味”。据张居淮观察,当前舞蹈界有一种剧和诗分不清的倾向,内容、人物、情节、矛盾等往往忽略,《家》则没有这些毛病。杨月林说,《家》是用舞演剧,用舞的情感推动事件,人物事件合理地发展。不少专家都提到,一出舞剧一定要有一场让观众记得住的群舞,群舞承担着审美享受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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