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作家李明忠继长篇传记文学《何日君再来——刘雪庵传》之后，经数载采访写作，几易其稿，其长篇小说新作《安居古城》前不久由重庆出版社出版。此作以地处重庆西北郊，历史悠久、古迹众多、依山傍水、环境优美，被称为“中国第四大古城”的安居古城为背景，以古城名媛摇钱树院的小姐周如惠与国民党抗日的将官吕旃蒙的婚姻爱情经历为主线，以乡绅、袍哥舵爷、地下党员许崇高与恶霸缠斗、出生入死，却在理想实现之时含冤蒙垢的悲剧命运为副线，主副线交错，书写抗战时期作为大后方的铜梁安居地区全民抗战的火热生活和民俗画卷，以及与之相呼应的昆仑关大战、桂林保卫战的壮烈战斗画面。于是，我们既可以把它看作一部令人回肠荡气的悲壮的抗战史诗，也可把它看作一卷抗战时期作为大后方的川渝地区的风情画卷。小说对抗战题材的文学创作有所拓展，有所突破，在纪实与虚构相融合方面也有新的创造，具有较高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是当下值得注意的一部长篇小说新作。

　　家国情怀与道德情操

　　李明忠在创作中面临两个难题：一是抗战题材70年来是一个写滥了的老题材，要写出点新意有所突破很不容易；一是他的写作是从吕旃蒙与周如惠真人真事的采访开始，要把纪实与虚构融合起来更非易事。但是，凭着李明忠深厚的生活积累和非凡的艺术感受力，他对这个老题材和他熟悉的这块土地进行深入的开掘，使作品达到这么两个思想高度。

　　一是集中表现出全民抗战的充满爱国热情的家国情怀。抗战时期的安居古城，是大后方中的大后方，居住在这里的，既有像摇钱树院周家和乡绅许崇高、接骨医生夏吹吹这样的原住民，还有来自长江下游各省的大批难民（即俗称的下江人），诸如开“沪上排骨”店的贺家和丈夫在抗战前线殉国而身陷青楼的美女杨丽纯等，当然，还有从陆军军官学校走出的吕旃蒙（史载， 1937年至1942年，黄埔军校13至17期驻训安居，共培训出8000余名士官） ，和作为抗战中坚的中共党员如周如惠的哥哥、国民政府的军粮处长、共产党地下党员周耿光，他们在一起共同谱写一部全民抗战的史诗。小说的第一部，书写的是安居抗战初期的日常生活，虽时有敌机的轰炸声，但安居的生活是平静而充满激情的。从湖广会馆上演的大戏《岳母刺字》到摇钱树院小戏台上唱的讲述周家对下江难民施以援手故事的民歌，从群众在龙舞祈雨中演唱抗日歌曲到许崇高上书当局要求删去国文课中的反战诗词，从摇钱树院的小姐周如惠与陆军大学教官吕旃蒙热恋到安居子弟胡九、王梦楼等参军受训，都表现出全民抗战所迸发出来的爱国热情。小说的第二部，描述吕旃蒙带领安居子弟参加昆仑关鏖战和吕旃蒙在桂林保卫战中殉国的场面，更是充分地表现了爱国主义热情。而小说中所表现的这种蕴含爱国热情的家国情怀，正是我们当下为实现伟大民族复兴强国梦而奋斗的强大动力。

　　一是作为传统文化核心的崇德尚义的道德情操。小说精心描述的摇钱树院子几代人的故事，深入地开掘出这种崇德尚义的精神，周如惠的父亲周霞轩当年救助生活无着、出门逃荒的许崇高一家，周如惠的母亲救助逃难来到安居的贺德媛一家，周如惠在丈夫吕旃蒙殉国之后一辈子为其守节争荣誉的故事，当然，还有小说所描述的许崇高的所作所为和悲剧命运，都表现了这种精神。而他们的形象和故事，也就成了崇德尚义的传统道德的载体。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关于周至尹、贺德媛等人的故事，周至尹种种损人害人的行径劣迹，贺德媛的出卖朋友甚至堕落放荡，作家都对他们进行道德的审判。这种道德的弘扬与审判，在诚信缺失的当下，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全民抗战群像的雕刻

　　长篇小说《安居古城》写活了一批安居人，精心雕刻了参与全民抗战的安居人群像，这是它最重要的思想艺术成就。小说出现的各种各样的人物，虽然性格各异，命运不同，却大都表现出旷达坚韧、朴实热情、崇德尚义的共同的品性。

　　小说的女主人公周如惠是作家精心雕刻而且相当成功的艺术形象。无论是作为摇钱树院的小姐，还是春陵中学的女生，抑或热恋中的少女，她都显得善良正直，活泼可爱，还有点温婉骄矜。尤其是她在舞龙祈雨的民俗活动中被推选为圣女，更是成了真善美的化身。在吕旃蒙殉国之后，她带着幼小的女儿，为其守节，为其争荣，奔走呼号，艰难度日，更显出其坚韧正直的品格。但由于对她在长期守节岁月中应有的内心挣扎描写略嫌不够，因此其形象的丰满多少受到一点影响。

　　吕旃蒙与许崇高，一个是国民党的将官，抗战英烈；一个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安居的乡绅，在黎明到来之时倒下。吕旃蒙带着感情的创伤来到安居，一身正气，对爱情忠贞；在抗日正面战场上机智英勇，以身殉国。许崇高扶危济困，崇德尚义，一生同周至尹之流的流氓恶霸缠斗，最后却在理想实现之时含冤蒙垢。作家在雕刻吕旃蒙与许崇高的形象时深挖其传统文化的基因，把他们作为传统道德的载体，故给人们一种崇高感。

　　胡九与王梦楼，他们在小说中是作为配角出现的，但他们均出身于安居的世家，且个性鲜明,不应被忽视。胡九祖上为官，抗战初期他的两个哥哥又在重庆当了颇有实权的官，故一出场时他胡作非为，活像个混世魔王；王梦楼祖上出过翰林，后流落在外，抗战后从湖北返回安居翰林院，少年不知愁滋味，活得风流潇洒。在全民抗战的热潮中，他们双双参军受训，又双双奔赴抗日前线，在战火中成长。胡九转变，王梦楼成熟。这两个成长型的人物形象，似含有一层深意。

　　贺德媛与杨丽纯，她们都是抗战后逃难到安居的“下江人” ，也都是女主人公周如惠的陪衬人物。贺德媛一家逃难到安居后受到摇钱树院的帮助，于是贺德媛成了周如惠的闺蜜，但在关键时背叛了周，后来，出于私心和利益，她一步步堕落；杨丽纯的丈夫在抗日战场捐躯，于是流落到安居，陷于青楼，遇王梦楼，赎出后在安居开一小面馆度日，后在日机轰炸中被胡九所救，遂嫁与胡九，最后在胡九与王梦楼之间的感情纠葛中演出一场悲剧。贺德媛与杨丽纯的出现，可能是情节安排的需要，但作为有性格并独具审美意义的人物，她们也有存在的理由。

　　夏吹吹与夏旭金，这爷儿俩是安居的真正的老百姓，是小说中两个艺术上最出彩也是最接地气的人物形象。夏吹吹是安居古城的接骨医生，医术颇为高明，却又有点江湖气味，好喝两口，常常喝高，又善吹唢呐，是古城里一个有故事的人。夏吹吹的儿子夏旭金，从小就追周如惠，一辈子都追随在周如惠左右，他做过生意，发过财，却大都处于潦倒之中，他善良，又有点猥琐。夏家父子既是古城全民抗战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又是古城数十年风雨的见证人。

　　周至尹，周如惠的堂哥。他可以说是小说中的反派人物。由于他是摇钱树院里小老婆所养，从小自卑而又自私，且阴险狡诈，靠投机当上了春陵中学的校长。一辈子与许崇高作对，费尽心机，终于把许崇高送上断头台；后来，他又打上摇钱树院的主意，想霸占摇钱树院。当然，他也混迹于抗战队伍之中，解放之后又伪装积极，等等。作为道德审判对象，周至尹自有他的典型意义。

　　风情画卷的描绘与典型环境的营造

　　长篇小说《安居古城》除了讲述一段抗战故事，表现家国情怀,深挖传统文化积淀，写活了一批抗战中的安居人之外，更为吸引人的是用多彩的画笔描绘了一幅作为小说典型环境的安居古城风情画卷。其中，固然有一些实景描写，诸如关于湖广会馆、迎龙门、波仑寺、涪江琼江两江交汇处的湿地等小镇名胜的描摹，相当引人入胜；但更有艺术魅力的还是对像摇钱树院和作为吕旃蒙和周如惠婚房的吊脚楼虚实结合的环境描写，以及一些积淀着川渝文化的民俗风情描写。

　　小说的首章《旗袍》写湖广会馆里上演着新到戏班子的洗脚戏《岳母刺字》 ，国民党伤兵冲挤剧场造成踩踏，夏旭金扮汉奸被拷进剧场，贺德媛代闺蜜相亲与魏崇廉调情于包厢；剧场外，正在上演另一出戏：龙王爷出巡，选圣女、取圣水、耍龙灯，唱戏求雨。这个富于时代色彩和民俗情调的场面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其余，若《民歌》一章写摇钱树院里的自编自演的小歌剧，《婚礼》一章写吕旃蒙与周如惠的婚礼与婚后回门的礼俗，也都值得品味。

　　但最能体现川渝民俗风情的还是《龙凤呈祥》这一章中所展示的舞龙祈雨的场面。这一章的后半段，先写龙灯会献金，安居各界踊跃为抗战献金捐宝，抗战热情高涨；次写选圣女，贺德媛与周如惠竞争,颇为剧烈；高潮在于盘龙护风的表演，吕旃蒙与周如惠，一个饰龙，一个饰凤，演得如痴如醉；最后才是圣女取圣水的场面。这场民俗描写，把全民抗战的时代精神与川渝的民俗风情融合在一起，取得很好的审美效应。

　　小说中适当运用方言和精当的细节描写也对典型环境的营构起了很好的作用。

　　总的说来，小说第二部的环境描写不如第一部，上下两部在叙事风格上不太谐调，这多少留下一些艺术上的遗憾。据说小说的作者正准备根据首发研讨会上专家的意见做一次认真的修改，以期作品更为完美。

　　我们热切地期待着思想艺术更臻完美的《安居古城》修订版的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