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秦香莲》剧照
近日,北京长安大戏院推出一台京剧经典大戏《秦香莲》,由一组全国闻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为主要阵容,他们分别是张派青衣薛亚萍、裘派花脸孟广禄、李派老旦李鸣岩、马派老生朱强、余派老生凌珂。如此重量级的名伶联袂演出,自然受到群众欢迎热烈。然而,仅有好角儿,没有好戏,还是不行的。相比于同样是“栓角儿”的“群戏”《龙凤呈祥》,即便总在年节时令贴出,也卖不过《秦香莲》这样的戏,原因在于艺术含金量不可同日而语。前者只是让名角儿轮次出场与观众见见面,后者则是“直工直令”给观众以大卖力气的艺术呈现。
由此笔者想到,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我国离婚率的升高,戏曲界的评论者们不禁冒出一些异样的声音,说是《秦香莲》的故事已经与新时期的价值观严重抵触,他们认为久居农村、孤陋寡闻的秦香莲与跳过龙门、入赘皇家的陈世美不再有什么共同语言,精神层面上不可能做到门当户对,所以不如让陈世美把秦香莲以“招安”的方式私了,用金钱解决实际问题,这样改编或许能让年轻的观众爱看京剧。事实上,不仅从来没有剧团那么胆大妄为地造次,也没有任何一个有识之士觉得历史传说的人物有必要迁就现代人的价值观。更有意思的是,依据正史记载,陈世美本是一个品行端正而又能凭借实力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但由于这出戏过于深入人心,所以学术界曾几次有人想做翻案,却被绝大多数老百姓打压下去。其实,并不是大家不尊重历史唯物主义,而是陈世美已经成为忘恩寡情、见异思迁、趋炎附势的“坏男人”的代名词,毋宁说是一种负心汉的概念。我们只能说,类似于陈世美对不起秦香莲的事例在今天的社会仍然存在,所以这出戏最终让罪有应得之人死在青天老爷的铜铡之下是大快人心的,并且具有警世意义,鞭挞了假恶丑,传播了正能量。
当然京剧终归是艺术,这出戏之所以打动观众,也不仅仅是题材深刻、触及世人的灵魂所致,形式上足够吸引戏迷的感官,也是其成功所在。起初,京剧的骨子老戏只有独立存在的两个简单折子戏,分别叫做《柳林池》与《铡美案》。前者相当于后来整本《秦香莲》当中的“杀庙”一场,以陈世美派遣的杀手韩琪与秦香莲两个人物为主,只是唱词彻底不同。后者相当于“公堂”一场中的前半部分,因为后半部分即包拯见皇姑、皇太后也是后来新增的尾巴。两出折子戏在旧社会上演频率都不高,原因是名家不屑于演小戏,何况小戏本就不够资格排在一晚上的压轴或大轴的靠后位置。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初,中国评剧院在小白玉霜、魏荣元等艺术家的精诚合作之下,把《秦香莲》唱到大红大紫的火候,京剧界的编剧见猎心喜,又抓紧移植改造,使之变成符合皮黄声腔格律的剧本,然后再经过张君秋与其琴师对秦香莲一系列唱腔的巧妙设计,让“别家”“投店”“闯宫”“拜寿”“告刀”等场次都有好听易学的段子出现,才终于把这出半新不旧的戏立住。后来到了上世纪60年代,又由张君秋、裘盛戎、李多奎、马长礼、谭元寿等艺术家将之拍摄成彩色电影《秦香莲》,留下一部经典杰作,供后人观摩学习。
喜爱京剧的人几乎没有没看过这部电影的,甚至不下十遍百遍,也都屡屡对之叹为观止。既有珠玉在前,后来学习这出戏的人也都竭尽全力模仿一二,但想达到神似,却又难于上青天。相比之下,此次演出的几位大腕儿不愧是“大腕儿”,他们赢得的一阵高过一阵的掌声与喝彩声就是最好的证明。梨园行常说一句话,叫做“望山跑死马”,意思是前辈创下的高峰就在眼前,后来人以为能够凑近,于是快马加鞭迎头赶上,却在最后发现总也追不上。说实在的,这种现象不独发生在京剧界,在其他传统艺术门类也有类似情况,但今人应该想到,只要一次比一次进步,一天比一天进步,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实上,如果我们了解到张君秋那一代老艺术家有多么了不起的时候,又不禁深深吸一口气。比如此次一号主演薛亚萍,作为长年守候在张君秋身边的嫡传弟子,就津津乐道一件小事。那是上世纪60年代某天演出《秦香莲》,唱到最后,琴师拉完包拯的唱腔之后一时疏忽,忘了换京胡(不同的京胡预设了不同的调门),害得张君秋接着张嘴只能迁就花脸的高调门(青衣的调门要低于花脸的调门),没想到迎难而上,仍然不露破绽,赚得一个满堂彩,体现了艺高人胆大,让前台后台全惊呆了。笔者以为,这就是大家风范,也是当下演员对于京剧艺术最难继承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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