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中国和中国人与世界的关系的新表述”,对内包含着传统叙事资源的再利用,对外表现为中国与全球的新关系的探索。这意味着一个有着强大历史脉络和传统文化资源的国家,面临文化和伦理的全新建构,从过去半个多世纪的处境里蜕变出的新的“全球观”。在中国电影构建的新世界体系里,中国脸孔怎样承担起核心支点的作用,这对中国演员和表演体系都提出了新要求。
2018年春节年初一,中国电影创造了一个新的票房纪录———近13亿元人民币创出单一市场单日票房产出的全球新高。整个春节档里,《红海行动》和《唐人街探案2》成为市场的大赢家。这两部电影都可以看作中国电影创作在近几年里的新开拓。对比之下,《捉妖记2》和《西游记女儿国》的表现差强人意,构成了可以对应参考的现象。
作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电影类型,《红海行动》和《唐人街探案2》并无关联,一个是战争动作,一个是喜闹剧。但是这两个产品的研发路径都源于同样合力:其一是中国和中国人与世界关系的新表述,另一个力量来源是要“类型电影”这个概念的精确落实。可以说,中国这些年来所有大获成功的电影,都来自于这两股合力促成的优质产业资源组合。
所谓“中国和中国人与世界关系的新表述”,对内包含着传统叙事资源的再利用、对社会伦理的重构,对外表现为中国与全球的新关系的探索。这意味着一个有着强大历史脉络和传统文化资源的国家,面临文化和伦理的全新建构,从过去半个多世纪的处境里蜕变出的新的“全球观”。
再则,创作者必须面对产业的一般伦理,即类型电影怎样利用文化资源制造观众的“快感”模型。“民族电影”是一个含混的概念,商业类型片的真相在于从电影语言到技法、方方面面地接轨全球化的语言体系和工业标准,而不是满足于“类型元素”和“民族元素”的碎片化堆砌。
在明确这个基本逻辑之后,我们进一步地讨论《红海行动》和《唐人街探案2》所彰显的新的可能性。这两部电影的主要场景在国外采景拍摄,但是和以前海外拍摄的中国制作有一个巨大差异,这个差异指向中国电影进行全球产品生产的关键指标———在中国电影构建的新世界体系里,中国脸孔怎样承担起核心支点的作用,这对中国演员和表演体系都提出了新要求。
《泰囧》的成功,表明中国开始构建了一个强大且自信的“自我”形象,且这个形象关涉到“周边”。《北京遇上西雅图》的出现,将“中国”这个名词能指和所指的内容,空降在美国这个强大的全球化符号生产国度里。这两部作品揭开“中国电影和世界关系新表述”的大幕,它们的力量远在泛泛而谈的“国外景观”或“异域元素”之上。今年《红海行动》和《唐人街探案2》带来的重要突破是让中国演员的表演融入国际化的表演体系里。《唐人街探案2》的中国式喜剧表演仍然有鲜明的地域特征,一定程度地抑制了“国际化”的倾向,尽管如此,这部电影的制片人之一称赞片中的外国演员“配角”:“我们借用一个奥斯卡评选中的术语,叫actorsinsupportingroom,就是演员辅助着角色,这是一个体现专业素养的词,能够辅助角色的演员没有一个跳戏的,每一个演得都特别好。”我们不妨这样说,在这个以“辅助角色”的完成度作为专业度量衡的表演体系中,中国演员的“脸孔”已经能够融合进去,在一个放之世界而皆准的商业片表演体系中,“中国面孔”不再是突兀的。这个表演的高度融合,以及与之相伴的新的视觉体系,在《战狼2》和《红海行动》中有更强烈的呈现。
新的面孔和新的类型,把中国电影的叙事带向新的边界,这是国家形象在文化层面的构建、和类型电影消费的双驱动力导致的必然结果。随着类型观念深入电影创作过程,必然将引入电影语言和制作水准的国际化标准,这个标准最终转换到“表情体系”,即演员的表情管理、肢体行为和声音控制都将和好莱坞以及欧洲表演系统完成无缝对接。这里,“融合”的本质不是中国元素参与全球化叙事,而是中国脸孔成为主角,在中国故事里创造“世界新景观”。尤其,当“动作片”这个类型成为全球化产品的核心竞争品时,“动作”要求中国演员的表演和国外同行构建出一个“共同体”,“动作”成为统一观影趣味的支点,这种诉求递进地传递至肢体、表情和声音,这在很大程度上将激发中国演员试探新的美学可能。随着“新叙事的边界”逐渐清晰,丰满起来的“新人物”将带出“中国和中国人与世界关系”的全新呈现。《红海行动》里难得安静的段落,张译和海清关于“只救一个中国人,还是救全体人质”的讨论,就明显地呈现出新类型、新叙事与新人物诞生的内在逻辑。
在上述合力的推进下,中国电影产业面临迫在眉睫的新旧迭代,迭代过程也将不断印证和修订上述“内在逻辑”。中国电影的未来,在于将经济成长形成的市场能量,落实为成熟、自信的自我身份认同。这意味着,中国电影不仅要在中国故事中创造出“新的世界奇观”,与此同时,也必然将构建出由中国面孔支撑起的新的“世界体系”。
(作者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