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炙热焦灼。
走进北京798艺术区机遇空间,一袭清凉,不是来自空调,而是因为大海,因为诗,因为以诗为媒介的一次诗人与大海的约会。每一个来此赴约的人,都收到了一个橘黄色的邮包,里面是一本诗人手稿本和一套52张别致的明信片,等待着遇见与开启乃至完成,因为无论是诗集还是明信片,都特意为读者预留了写下自己的诗句的空间。一切都在安静中张扬着……这是日前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以发布新出版的《大海截句集》为契机举办的“诗人与大海——邀你来赴一场大海与诗的约会”主题文化沙龙现场。伊沙、车前子、何向阳、杨庆祥、周瑟瑟、戴潍娜、安琪、崔曼莉、严彬、源子夫、桂杰、铁头、唐朝晖、王一舸、十耘、铅笔等一批国内著名诗人,《大海截句集》主编蒋一谈和音乐人冬子等陆续赴约,读诗,品诗,聊诗,亦像是乘着诗意的扁舟一起“观海”。
为什么中国人不可以有适合全民参与的诗歌活动
“痛苦:一片搬不动的大海。——西川”
“一个人走到海边,大海的哭声,让她乐观起来——蒋一谈”。
在《大海截句集》中,收录西川、于坚、臧棣、朵渔、树才、桑克、车前子、蒋一谈、钟立风、春树等50位诗人的截句手稿。或一两行,或三四句,简约的语句,纷繁的意象,那是诗人与大海相遇激起的朵朵浪花。字字句句,用语言的珍珠,穿起思想的项链,映衬着每个人心中的那片海,因为每个人的那片海都是一首诗。
“这本书非常有意思,把大海和截句,一个体量特别大,一个看起来体量非常小,一个非常实在,一个非常虚的东西结合起来。”沙龙主持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诗人杨庆祥颇为看重诗集表象背后深层的意味。而在诗人戴潍娜看来,大海和诗歌或者大海和截句有某种天然的联系。“我特别喜欢易卜生的《海上夫人》,其中女主人公艾梨达在大海上遇见过一个代表着神秘不可控力量的男子,然后两人陷入了一场终身为之战栗、恐惧的爱情。他们两人在大海上的婚礼非常奇特,当他们把指环套到彼此手指上发誓说:‘我们不要这种俗世的婚姻,让我们一起与大海结婚’,于是一起把指环扔向了大海。我想诗人跟大海也许就有这样一种天然的婚约或契约。”
那么大海与截句何以有此缘分在此诗集中联姻?截句理念的发起人、小说家、凤凰读书专栏作者蒋一谈介绍,《大海截句集》缘起于2017年他协助凤凰网青岛运营机构成功举办“青岛首届诗歌节”,其间有了编这部截句集的念头。于是他在朋友圈和微博发出征稿邀请,并收到很多稿子。“书有体量上的限制,我从470多份投稿中选了50位诗人。除了著名诗人之外还选择了非常年轻、新锐的,写得很不错。另外,像子夫、铅笔、十耘、一舸,甚至‘00后’诗人铁头等很年轻的诗人也加盟了。”于是,便有了由蒋一谈主编的《大海截句集》。
“截句”——最短的现代诗歌,一种源自古典,而又有现代诗歌精神的诗歌文体。其理念由蒋一谈提出并付诸文学实践。随着截句的传播和流行,其体裁和内容越来越为专业作家认可,并被普通大众所欢迎。
谈及这一理念的生成,蒋一谈介绍,他有记随感的习惯,这些年笔记本添上了一千多首诗。它们没有名,没有姓,凭着某个时刻迸发出的灵性活着。2014年秋天,蒋一谈在旧金山参加朋友聚会,很偶然看到一个中国功夫馆,突然发现了李小龙的照片。因为聚会临近,他很快走开了。几个月之后,他回到北京,在一次午休时仿佛又看到了李小龙的影子。那一刻,他突然想到,李小龙创办了截拳道,截拳道这种功夫美学追求的是简洁、直接、非传统性,和中国的传统武术完全不一样。由截拳道,他想到了“截”这个字。“我在想,这些年,写在本子上的这些随感,是不是可以称为截句呢?我觉得应该可以。”
由此,截句——文学上的“截拳道”便应运而生。蒋一谈认为,截句,可一句、二句,三句、四句,但最多不超过四句,应是在绝句基础上的一种发展和延伸。真正的截句在“五四”时期就已经有了,只不过那时还没有“截句”这个名称,比如顾城经典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就属于截句。蒋一谈定义的截句,其实是开辟了诗歌领域的一个细分市场,并对这个市场进行精耕细作。
截句常常让人想到日本的俳句。蒋一谈则坦言,如果没有俳句作为参照物,他可能也写不出目前他称之为“截句”的诗句。“我在日本大阪逛公园时,发现那里有俳句箱,人们可以自由地把自己创作的俳句塞进箱子里,时常有诗人聚集在公园举行一些俳句交流会。我当时很震动,为什么中国人不可以有这样适合全民参与的诗歌活动呢。”蒋一谈说,他之前的确考虑过将截句叫作汉俳,但是,当他在看日本俳句的时候,发现一个问题:从松尾芭蕉到小林一茶,再到与谢芜村、正冈子规,再到近现代的一批日本俳人,他们注重日本文化的古典审美,内心的修为、静寂和孤独,私人的情绪化。截句反而是比日本俳句更有断然和决然的精神和态度,更具有开放姿态,更有开放空间,与现代人的内心距离更近。事实上,该诗集及配套特制的明信片皆为读者设计了留白,正是对大众走近诗歌、诗歌走近大众的现实期待。
截句,截天截地截自己,对自己不留情面
曾有西方哲人说,每个人其实都是诗人。截句的出现,或许正是语言给予精神世界最美的承诺,成全每个人成为诗人的外在可能。作为最短的诗,截句似乎可以使一个比喻、一次联想、一场走神、一闪而过的画面,都名正言顺地成为诗。然而,短如一句,长不过四句,截句看似一蹴而就却非随意偶得,尤其在碎片化、信息爆炸的时代,或许更难在喧嚣的语言场中获得这种片刻理性的停顿与自我反思的诗意结晶。
“截句很难写,一个星期写十首短词,改一改能有五首、六首可以看的,但一个星期写十首截句,能有一首两首可以看的话就好像是上帝保佑了。截句有点像高台跳水,要在瞬间把很多动作完成,但这些动作又不是规定动作,就是对瞬间灵感的把握,这种速度感就像米芾的书法,笔画在瞬间和转角间能保持韵质、丰富、微妙很难。”诗人车前子感叹截句之难还在于不能把它写成警句、格言,要和诗歌有距离,又要有格局。活动现场他读的两首诗本来是想写成截句的,但写着写着感觉不对,就把它拉长了,变成了两首诗歌。
“我经常觉得截句很像诗歌里的红毯。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能梦到好看的女子,这就像诗歌里好看的句子一样,但是它究竟是不是一个能够真正存活下来的金句,要把它摆到诗歌的红地毯上,才能看出它能否真正hold住全场。”戴潍娜这样看截句。
诗人安琪说她特别喜欢蒋一谈当年创造出“截句”这个词,因为这让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诗人。“举个简单的例子,我妹妹的女儿是小学生,她在手机微信写了很多漂亮的句子,如果没有蒋一谈说的截句,这些句子也就放在那边了,没有什么价值。而因为有截句,我把它们摘录成70多句,冠名为‘截句’,然后去投稿,被一个中文杂志选用了。所以截句真的能够走进千家万户,比如爸爸妈妈、老人家在微信上也会写点感想或感慨,你们可以帮他们收集整理起来,那就是截句。因此,截句的社会意义非常大,很了不起。”
“截句,截天截地截自己,对自己不留情面。当然,当我们对自己不留情面时,也需要去古典的诗意里休息一下,所以古典意境是要保留的。古典与现代,既有联系,又有破坏。”蒋一谈如是看待截句写作的美学特征。他还认为,练习截句要从身边事物写起,一行两行三行四行都可以,但诗句里一定要有一个名词,名词要都是大家习以为常的、我们身边非常熟悉的事物,但同时又能把这些最熟悉的事物写出能让大家感受到另外意味的诗句——即从最简单的事物里发现另外的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