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在战国时期的秦,诸如陈胜、吴广的罪徒很容易被发配往边界之地受苦役,他们很可能会将长途跋涉的句号,以修建防御义渠戎的边墙形式写在六盘山下——那段至今仍在六盘山存留174公里的边墙,被考古学家们严肃地定义为“战国秦长城”;若生在汉朝初期,谈及国家疆域概念,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将眼光投向长安城西北方的六盘山,那里修建的萧关和其他三个方位的关,围拢出了关中的概念,既拱卫着汉帝国的心脏地带,也一度扮演着边界的角色;整个北宋时期,六盘山就是西夏和宋的边界,甚至,终结西夏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也病逝于六盘山深处的丛林里。如果将成吉思汗作为六盘山这部大书的精彩书签,那么,往前翻这部大书,秦始皇、汉武帝、司马迁、李元昊(西夏的开国皇帝)等历史人物会依次出场;往后翻这部书,我们会同样发现林则徐、谭嗣同、于右任、毛泽东等历史人物都在这里留下诗文,甚至,斯文·赫定、约翰·曼、毕敬士等西方的探险家、历史学家、传教士也将各自在六盘山的经历写进其著作中。
六盘山坐拥甘肃、陕西和宁夏三省区,扼守中原地区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是黄土高原上的一座巨大绿岛,从政治、军事和生态意义上审视,它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面对这样一座历史丰厚、资源丰富、战略地位重要的山脉,如果用纪录片的形式来反映它的风貌和风骨,该寻找怎样的入口?2016年冬天,接到电视纪录片《六盘山》的脚本创作任务时,以前创作大型历史题材纪录片的思维定式,像一条铺在眼前的宽阔大河,迎接着自己的写作之舟快速下水。那种“大片”思维主导下的脚本大纲经过近两个月时间创作出台,分别从红色文化、军事文化、传统民俗、丝绸之路、文学传承、自然物产、文化教育、扶贫攻坚等8个方面阐释六盘山历史文化的传承与突破。
2017年初的脚本大纲讨论会上,得到了与会领导、专家的认可。然而,当以导演为核心的创作团队在京商讨具体的脚本定位时,我的那条“小舟”被大家的意见构成的浪潮无情地吹向一个出乎意料的滩地——应该摒弃宏大叙事的思维,而是以平民化视角、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来切入,抛弃近年来纪录片创作中的情景再现、专家访谈等模式,让现实中的人与事来体现六盘山的历史、文化、民俗以及生活于斯的人们的精神状况。
2017年3月初,我到鲁迅文学院进修,是带着几箱子有关六盘山的资料去报到的。进修期间,我一下课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进行创作,不时和承担拍摄任务的北京伯璟文化公司的导演、制片沟通,逐步廓清创作思路:通过生活在六盘山地区的普通民众的生活,将丰厚的历史、多彩的民俗、变化的生活,尤其是在这片被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称为“最不适宜人类生活”的土地上,将那些坚韧的生存、移民的成功表达出来,最终展现出一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六盘山精神,以当下民众的生活映照曾经的历史。
由于创作时间紧,大纲完成后,创作团队组成几个小分队,深入到六盘山地区的县区乡村,围绕脚本大纲中设计的人物类型进行挖掘、采访。六盘山下的固原市,总共有236万人口,创作团队最终选择了本土作家、诗人、教师、农民、电影放映员、文化馆干事、民间艺人等48个人的故事,用“细雨湿衣”般的平民视角,讲述他们的情感世界和现实处境。这些普通故事的讲述者,不仅会唤醒当地人、观众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及对贫穷的突围、挑战,也巧妙地彰显了依存在一个个古老传统文化中的民间智慧,并成为安放于六盘山文化记忆之书中的珍贵章节。他们,正是六盘山文化自信的缔造者。
这些生动的章节书写者,是一个个在文化自信与市场经济夹缝中的生存者,是“承于先辈,传向后人”的责任者、自觉者。这些如马克·柯里所言的“小叙事”者,与描绘宏大历史、充满启蒙意味的“大叙事”相比,因其生于斯、活于斯,或许对观众而言更容易培养出一种亲近感、真实感。纪录片《六盘山》选择了这些带有强烈现实主义色彩的“小人物”,避开符号化、商业化、精英化的人物,从而具有一种根植于民间的视野。同时,他们的行为、心态和当下所提倡的文化自信及讲述“中国故事”相契合。这决定了这些现实主义视野催生的镜头里,既有古老的文化传承与市场经济之间的冷峻对峙,也不乏日常生活叙事下的一丝诗意。
这些闪耀着现实光芒的人物,既有六盘山地区传统文化影响下的朴实、隐忍,也有强烈而明显的现实生活带来的纠结、困惑;既有对传统文化带着敬畏的坚守,也有面对六盘山的文化与精神在市场经济冲击下“缩水”的焦急而无奈;既有普通人物之间淳朴的温情与乡情传递,也有适应当下形势眼光朝外的创业精神和走出去的愿望与努力;既有传承文化中的苦守,也有在新时期扶贫攻坚中的突围;既有生活于斯的回汉民族间和谐相处的生活画卷,也有他们笑迎现代文明的胸襟与态度;既有对山林的呵护与敬畏,也有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他们虽然无法完全体现整个六盘山人的集体性格,他们的故事虽然无法涵盖六盘山地区民众的生活全部,但他们以活在当下的风貌,平实而有力的叙事力量,表达了各自的真实状况或内心想法,使这部纪录片有了属于自己的美学风格与文化身份。
影像作品是一门高度融合的艺术,脚本的创作落地和导演、摄像及后期制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六盘山》中,导演及摄像、后期合成人员的创意工作,使整部片子的影像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尤其是冬天拍摄护林员雪中巡山、金钱豹等,艰辛的背后是表意流畅的精美画面;而表现中国第一个文学之乡的画面里,让当地作家通过秦腔、社火表演等出场,使画面有了动感和陌生化效果,也增添了生活在这里的作家的烟火气和暖意,拉近了和观众之间的距离。
纪录片《六盘山》杜绝了大量历史文化题材纪录片中采用的情景再现等方式,全部采用实地拍摄的镜头,无言地彰显了现实主义风格在这部纪录片中的作用与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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