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自上世纪50年代流传至今，被奉为圭臬的同时也一直存在争议。2009年复旦大学开设国内首个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学位点，近十年来，创意写作逐渐在各高校中文系生根开花，成为一种时代趋势与潮流。近日，由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和高等教育出版社主办的“2018世界华文创意写作大会暨创意写作高峰论坛”在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举行，以“新时代、新起点、新使命”为主题，吸引了海内外120余所高校、近300位写作教师与会，阳爱民、何建明、阿来、蒋述卓、葛红兵、尹鸿、西渡、朱大可、王宏图、刁克利、谢有顺、吴岩、刘海玲、孔全会、凯尔·芒茨等70余位专家学者发言，共同探讨新时代中国高校创意写作专业建设、教学经验和人才培养大计。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副校长阳爱民表示，大会和论坛的举办意在为中文教育教学提供一条改革和创新的发展之路，促进海内外各大高校之间的互相交流，推进具有中国特色的创意写作学科的构建与发展。

　　写作可不可以教？四川省作协主席、作家阿来说，对此他也曾持犹豫不定的态度。阿来早年放弃了上大学，没有系统地学过写作，他读得最多、对他创作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是《小说鉴赏》，后来到美国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坊才知道，这本书恰是美国创意写作的正统教材。阿来慢慢改变了观念，他认为，写作技巧、观念其实是可以通过教授传承的，“写作没有比音乐、绘画等更特殊，既然别的看起来更微妙的艺术都可以教授，为什么写作不能呢？如果只注重天分、个性、感悟，而忽略了基础共通的知识和技巧，那也是一种不完备的态度” 。但课堂教学存在风险，写作到底怎么教，教到什么程度，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阿来曾关注一位黑人女作家拉尔夫·艾莉森，她曾创作《看不见的人》 ，后来销声匿迹，她到哪儿去了？在爱荷华，阿来问起院长创意写作到底怎么样，院长回答，“我们确实培养出一批比较重要的作家，但也有一些作家被我们教坏了，拉尔夫·艾莉森就是其一，学完就不会写作了，慢慢就消失了” 。阿来指出，写作可以教好，也可以教坏，我们今天的教育过于耳提面命，事无巨细，却在该发挥主动性的地方有所忽略，“文学创作教育应该从最基本的语感建设、形式感建设去启发，要培养新的感受力。生活已经长出钢铁的身躯，但是我们还没有长出钢铁的牙齿和胃来消化。那些仅仅从构思上、情节上出奇出巧的作品，我认为不叫创意，创意是我们面对新的生活、新的现实，需要新的语言和新的感受来表达” 。

　　“创意写作能不能培养，我觉得可以分为两部分。 ”清华大学教授、诗人西渡在学校开设了诗歌写作课，经过一个学期的训练，学生可以从对新诗不了解到可以写诗，对现代诗产生浓厚的兴趣。他指出，写作中涉及理性的部分是可以培养的，比如人生经验、语言、方法、结构等，而涉及非理性的部分很难通过课堂教育提升，比如天赋、直觉、想象力、情感等，但非理性的部分也是需要激发的，需要后天训练。西渡强调，创意写作在社会中应用场景极为广泛，“创意写作的目标，并不是培养诗人、小说家，而是重在培养创意的能力” 。南方科技大学科学与人类想象力中心主任吴岩表示，培训对于科幻文学写作非常重要，美国“号角”创意写作班曾培养出获星云奖、雨果奖的作家，北京师范大学也培养出了杨鹏等科幻作家，创作可以通过培训提高水平早已被实践证明。问题在于今天社会的变化是未来对现实加速入侵，需要我们的文学来应对，但科幻写作的数量质量远远没有和时代发展相匹配，“创意写作要有面对未来的使命感，应该是面向未来、乐于接纳、在开放的胸怀中关注宇宙、完全敞开与绝对自由的写作” 。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也表示，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我们唯一引以为傲的只有想象力，写作正是借由想象力不断反抗已经固化的东西，从而更加有力地改变世界。

　　创意写作并不神秘。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中心主任朱大可指出，创意写作是一门手艺，做得好的话可以找到一个相关职业成为谋生的手段；它也是一种教养，写出好文字会成为你的风度、你的素养的一部分；它还是一种疗愈，可以进行自我治疗，更加热爱生命。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刁克利强调，现在已经进入大众写作时代，创意写作应该教学生作家创作的“秘密” ，“我们会无意识地让学生以为作家都是超凡脱俗的、是天上的文曲星，写作带上了令人颤抖的神圣感，其实一粥一饭对他们都有影响，作家都是从自己身边开始写作的” 。文学批评家教读者欣赏会像庖丁解牛一样把文学现象肢解，而创意写作更重要的是教他们将骨头连接组合还原成牛以及牛的精神的能力，感受作家写作背后的动力、写作的追求、素材的来源、搜集加工与升华、作家对现实的关注与超越等等。清华大学教授尹鸿强调，故事是创意写作的核心，文学是人学，故事即是人事，好的故事让人见众生、见自我、见梦想和光明，“我们教学生教什么？就是理解人，与人沟通。人在创意，创意为人，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识万种人” 。

　　“影响的焦虑”对写作者来说时时存在，但创意写作能力并非凭空而来，“创意”的起步很多时候恰恰来自模仿。复旦大学教授王宏图指出，写作中独创性成为至高无上的标准，每个人都在标新立异，但我们不可能抛开过去的文明一切自己从头开始，创作的起步和对经典文本的模仿密切相关，不仅体现在体裁、技艺、风格上，也呈现在文本内蕴的精神内涵中。“创意写作不能膜拜经典文本，但要从经典文本中汲取资源，打通中西，孵化出新的中国精神，并与现实生活对话，才能写出真正有价值的作品。 ”广东省作协主席蒋述卓指出写作是一门技术活儿，是可以学的，初学写作第一步就是模仿文学经典，而从写手到作家需要直觉，需要精心构思，灵感和想象始终流动在创造的过程之中。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自2012年接收第一批创意写作本科生，几年来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该校创意写作中心主任刘海玲回顾了学校汉语言文学创意写作专业教育改革的历程，指出培养知识、技巧并不是教育的本质，教育的根本使命在于培养完整的人，“创意写作归根结底不是要革传统中文教育的命，而是相反，深化中文教育的内涵，提升中文教育的品质，创造适合每一名学生发展的教育” 。世界华文创意写作大会自2015年至今已举办四届，会上，世界华文创意写作协会会长、上海大学教授葛红兵回顾了创意写作在中国的发展，倡议成立中国创意写作教育教学联盟，搭建全国性创意写作教育教学研究及实践交流平台，推动全国性学科机制的建立。中国作协副主席何建明表示，创意写作在中国高校迅速发展，取得丰硕成果，中国已进入新时代，有很多精彩的中国故事等待作家去书写，希望更多作家加入到创意写作的队伍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