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一种有意思的动物，不论你贫穷还是富贵，它都看不起你，它也不是故意看不起你，而是它不想讨好你。可能恰恰如此，猫才会迷人，人才更爱猫。陈凯歌的这只“猫”有着一些猫的特性，但它又不仅仅如此，它还有一些更为独特的地方。

　　所谓“妖”，一是妖在“奇幻”，它能用幻术呈现美轮美奂的影像，将故事讲得悬念迭起、扑朔迷离。二是妖在“人性”，它不仅能够说人话、明人事，还介入人的当下和历史，在它复仇的外壳下显露的是少年的温暖和挚爱。爱极致之美会让爱者也变得美好起来，这是人身上的“皮格马利翁效应”，也是通了人性的猫区别于一般动物的地方。三是妖在“它与它的时代”，历史的真相随着妖猫穿越而来，通过重重迷雾，揭开一个谜底，而这个谜底又是一种对历史的解构。在这样真假难辨、亦幻亦真的世界里，“妖气”很重，身处其中，它自己不仅妖娆、妖艳，而且能够夺人眼球、摄人心魄。

　　这只猫因为妖而迷目动人，有了这只“妖猫”传主托底，陈凯歌的《妖猫传》就有底气。据说小说作者写作耗时很久，这部电影也苦心准备了多年，为此不惜十年树木、六年造城，可谓诚意满满。《妖猫传》结构复杂，悬念设置和嵌套叙述的难度很大，却也被梳理得很清楚，甚至可谓精巧。两个主人公如同经历了一次但丁和维吉尔式的旅行，跨越时空迷雾和虚实界限，通过多个叙述层次的相互勾连，把大唐气象的极乐之宴，用一种充满悬念和视觉奇观的方式，将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峰以一种恢宏、自信、包容的姿态展现出来，不仅是唐诗、青绿山水画、建筑壁画、园林乐舞这些外在的元素，还有民族文化思想积淀和民族文化心理中的原型。这些年，中国当代电影致力于类型化发展道路和重工业升级中的求索，一直期待着与本土化但又不封闭的“中国故事”的相遇与结合，《妖猫传》的出现，将思想性和可读性，类型感和作者感高度结合，可谓是奇幻类型电影中的一次中华文化的“原力觉醒”。

　　《妖猫传》的真诚之处在于制作上匠心营造、不浮躁，不为了单纯的攫取利润以3D 的形态出现，尽管作品比市面上很多3D影片在美术和视觉上要优秀得多。这种真诚，还体现在对主题和承载价值的开掘。人心或有黑暗，但对心中挚爱的忘我守护是通向光明的通途，即便白鹤少年也终有驾鹤西去的那一天，白龙和阿部眼中、心中的杨玉环，白乐天心中和笔下的《长恨歌》，丹龙与空海追寻的无上密，都既是“事物本身”，又是某种具有永恒性的“事物本质”，人面对它，执着与释然交错，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幻术是假的，电影也是光影的虚构，但是幻中又有真的东西，迷影里有的是迷影者的真切快乐。陈凯歌是杰出的电影创作者，也是很棒的迷影者，我总觉得，《妖猫传》一定程度上是陈凯歌“关于电影的电影”，也是唱给自己乃至更多人内心深处倾情守护的东西的一曲赞歌。

　　（作者为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影视艺术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