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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芳华》与当代军事文学深层开掘

发布日期:2018-01-31  来源:中国艺术报  浏览次数:
 

  电影使长篇小说《芳华》引起读者极大关注。严歌苓的小说我必看,尤为关注她的军事小说。从她的《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绿字》《雌性的草地》《一个女人的史诗》《床畔》到《芳华》,几乎逢出必读。除了军人身份使然,还有严歌苓以女性特有的洞识,给我不同于读过的军事小说那种陌生而新鲜的阅读体验,它总引导着我往人物心里走,深下去。

  《芳华》所讲述的时代已过去了很久,英雄的光环也被人淡忘,他们当时在战友心目中的地位及后来的命运如何?我们怀恋青春,是因为她亮丽、美好,还只因那已成了过去,时间使人们忽略了它原有的阴影和黑洞?《芳华》即在我产生诸多疑问的关注点上,以它紧贴人物的腔调、脉搏、皮肤,甚至血肉的描述,攫住了我的目光。在阅读中,我内心开始不安、骚动,以至深陷其中。简言之,作家表达的这种精神使得我饥饿的感官丰富起来。

  为被曲解的心灵正名

  记得初次写作时,一位老作家说,你不要写当下,若干年后,拉开距离,你会比现在看得更清楚。严歌苓置身海外多年,在反思自己的从军经历时,以成熟作家丰富的写作经验和开阔的胸襟来打量她以往的经历,目光是审慎的,思考充满了深度。她绝不满足于只怀恋一个时代,或者一段青春。而是走向人性深处,不单纯地在写青春的“我们”,还要写出中年的“我们”,不但要写我们的激情、单纯,还要写我们的世故、自私,当然也绝不回避命运烙在一代人身上的印痕。

  首先是对刘峰这个人物的塑造。写英雄是我们军事文学的主题,关注典型的内心真实状态,这是严歌苓的独到处。英雄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为了所欣赏的人物,在那青春萌动时,也会受到浓烈情感的驱动。这英雄不是跟我们普通人一样吗?所以战友们不愿意了,英雄从集体的被信任、被学习,到被嘲讽、被背叛,被放逐。他只有再立新功,重新被集体接纳崇拜。刘峰在战场上一心想到的是死,在我们为他的处境深表同情时,应当反思。曾经被曲解的心灵必须要为它正名,纠正我们看问题的偏颇,更要理解每一个人那颗清晰、迷茫的心情、心意、心境和心绪。

  何小曼的塑造,我谓写出了人物的往昔和将来,不拔高,不标签。从离开父亲,跟随改嫁的母亲,在继父家受尽欺负,到部队,仍然没有改变被冷落的命运。是刘峰的关爱,让她看到了生的希望。因为爱一个人跟外界抗争。成了英雄,却精神失常。这样的人物形象,过去的军事文学作品中有吗?刘峰的形象我们在以往作品中,能看到,但何小曼这样的人物形象在我有限的军事文学阅读经验里没见过。这又是严歌苓异于其他作家之处。她让我们看她作品时,先可能漫不经心,可看着看着,生怕放过一个字,甚或,拿笔不停地划。划什么?当然是别人写出了你心里有,你却没写出的顿悟。甚或,你心里根本就没想到,而是优秀的作家,给你打通了认知人生的另一条路径,看看作家怎么说:“郝淑雯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她把同情,善意,甚至崇拜都给好人,哪怕触摸一把,也可以偶然想开,对好人慷慨一番,但激情爱情婚嫁,还是把好人关在门外。”“就像我一样,所有人心底都存在着那点儿阴暗,想看到刘峰露馅儿,露出蛛丝马迹,让我们至少看到他不比我们好到哪儿去。”这不是对人性深处最锋利的解剖吗?

  多重视角的转换,拓宽了军事文学丰富的审美空间

  严歌苓通过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向其他视角的多重转换,令《芳华》呈现出复杂的叙述结构、创造了丰富的审美效果,并一再地建构又消解着小说的真实性幻想,令小说的虚构与现实的映射表现得模糊与含混。

  上世纪70年代文工团少男少女们的“芳华”早已不再,人性中的点点滴滴通过作家多重叙述视角的转换,使作品呈现了复杂的叙事结构与丰富的审美效果,从而提升了小说的思想意义与审美价值。

  我们过去看的童话,王子、灰姑娘历尽艰辛,终于结合在一起,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严歌苓没有给我们编如此的鸡汤,小曼无论怎么爱刘峰,终究没有成为他的女朋友。林丁丁也没有像电影中那样,离开文工团就直接嫁给了澳洲华侨,过上富足的日子。她第一次婚姻因为“没文化”“不上进”“不会外语”,“不配陪丈夫海外陪读”,而被扫地出门。她二婚嫁了澳洲华侨,开中餐馆的潮州人丈夫“让她吃了三年的鸡翅尖,也让她包了三年馄饨和春卷,还让她看了三年他在豆芽鸡蛋炒米饭里加酱油”后,最终以家庭保姆、看守空房子为业。就连在电影中嫁得“门当户对”的郝淑雯,在小说最终也被大款丈夫的诸多“小三儿”逼退位,成为“租一套住一套”的包租婆。小说中的这些人物,没有谁有幸福的婚姻结局,没有真正的成功者。这种幻灭仿

  佛一切都起源于“背叛”——早年刘峰的“触摸事件”,本是他对林丁丁真挚的表白和拥抱,却被告密而判作“猥亵”,造成他被逐出文工团,去往战场,最终失去右臂。严歌苓借郝淑雯之口,宣读对过往时代的质问:“我们当时怎么那么爱背叛别人?怎么不觉得背叛无耻,反而觉得正义?”

  看到这里,我一时默坐良久。我起初不满意,因为生活不该如此,作家应当有态度,这态度是什么?好人有好报。可是严歌苓冷酷地告诉我们,人在时代的浪潮中,只是一芥微尘。

  严歌苓不是在写青春,而是写一代人的一生,抵达生活的深层

  笔者多年编军事文学刊物。近几年欣喜地看到中青年军旅作家在创作时,也在向多层次、人性的丰赡性方面挖掘,且走出了可喜的一步。从长篇小说看,徐贵祥长篇小说《历史的天空》、柳建伟《突出重围》、麦加《暗算》等铁血气质到石钟山《激情燃烧的岁月》、项小米《英雄无语》、裘山山《我在天堂等你》、马晓丽《楚河汉界》婉转人性深处幽微的探索。从短中篇小说看,王棵《山顶》、卢一萍《白山》、王凯《终将远去》、西元《壁下录》、言九鼎《政治处》、王甜《笑脸兵》等,可以看到年轻的军旅作家在迈向新征程的苦恼、纠结、惆怅。这跟军事文学倡导的家国情怀、英雄梦想、热血文字一点也不矛盾。我相信就因为这些有血有肉的人,在奔向战场时,会跟父辈一样,义无反顾。同时,他们也在提醒着我们编者,以什么样的胸怀和眼光来评判军事文学在历史长河坐标上的地位和意义。

  文学不同于新闻和影视,文学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在于呈现,在于表达,更重要的是在反省,在深思,在理解每一个个体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同时点燃和打通我们精神内部被遮蔽的那一个未知的角落。文学一直在提醒我们,事实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使我们脱离偏见,脱离从众心理,用体恤的眼光去打量每一个生命。哪怕它只是一棵草,一片云,细细看,它每天呈现出来的姿态都是不一样的,都应单独投以关注的眼神。

  我们提倡正能量,当然要展现军队的新成就、新风貌、新英雄、新天地,我们的文字既要有进行曲的昂扬豪迈,也要有军港之夜的静美和舒缓。既要关注正大明亮的演兵场阔大壮观,也要触及官兵内心的缝隙和哀愁。有态度、有体温,军事文学才更丰饶,才不致脱离现实的根基,偏向概念化、程式化。正能量在我的理解是:呈现我们军队建设的新样貌的同时,也要呈现当代军营新关系的重新认知和军人与时代的紧密关系;我们的自主择业干部、军队干部向文职干部转改时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是军队改革出现的情况,也是军事文学关注点。直面新问题,甚或对新时代军人的精神困境和面对的现实问题提供出路或解决办法,这样,军事文学才能与时代同步。这些国外军事文学给我们做出了榜样,《亡军的将领》《第五号屠宰场》《士兵的重负》等,我谓把军事文学推向了一个新的向度。

  揭示人性,不是为了呈现恶,不是让人绝望,而是让我们头上有灯,照亮心中黑暗的部分,朗润干涸的性情和心灵。

  这才是文学,也才是我们真正呼唤且企盼的军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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