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内心书写个人生命体验的散文,不仅展现着散文作者的生活经历与社会阅历,还在某种程度上印证着作者个人的文化涵养和审美见识上的广度与深度,从而给读者奉以社会生活本质中的内核。舟山作家阎受鹏的《山海情絮》正是作者拎着自己的鞋,带着自我的痛,托着路程的风雨,驮着思考的沉重,睁着眺望的双眼,在迂回与进入中把登山涉海的故事醇厚地叙述给了我们。阅后确有如著名诗人洛夫所言那样,“秋深时伊曾托染霜的落叶寄意,春醒后我将以融雪的速度奔回”的美感。
作者虽然中专毕业(20岁)就离开故乡宁波的马站,去了跟大山截然相反的大海边(舟山群岛)工作与生活,然“故乡风韵”之魂,一刻也没有丢失在岁月的风云中。寺坑水库淹没了马站百余亩农田,阻断了出村的直道,拆迁了祖辈的坟墓,而故乡马站村民没有一句怨言,村民们这种纯朴的品质使作者思乡的情结枝繁叶茂。人生行到水穷处,但家乡的牵挂总有一份让你的寒心回暖。在《山海情絮》里,我们看到作者不止一篇地书写着他家乡的竹子,是的,作者的家是靠竹子生活的,作者从小就背着竹器翻山越岭去集市出售,作者的童年也是竹子陪伴着他共度光阴,《家乡的竹子》絮絮叨叨,为我们如数家珍般罗列竹子之美,让我们知道“故乡的竹子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有“七八十种”。在童年与春笋之间,它为我们营造了春雷过后,一棵棵春笋从地面“爆”出的轰轰烈烈的一片生机勃勃的即景。在故乡人的生活里,作者又为我们刻画出了人与竹相依为命的豆棚瓜架、扫帚畚箕、光棍扁担、升子淘箩、洗帚筷子等托起人们日常生活半边天中的竹子的功用与价值。读着读着仿佛就会如入竹林,嗅到竹子的清香,看到竹子在人们生活中跳跃着的各种的服务的形态,眼前还真会荡漾起一片竹海的壮景。同样的叙述,还有《难忘乌桕树》和《几棵树的印象》。由“乌桕叶片质地比枫叶厚实一点,油光可鉴,触摸柔滑似绸,红起来缓慢而循序渐进,富有层次感”看来,作者的审美眼光还真不一般,而“一树树红叶在阳光下似身披袈裟的高僧般静默”,更把单纯的写景提升到了一个文化的境界。在《几棵树的印象》中,作者则采用的是比较的手法,既写树,又写火,写果子。其中“一夜暴风骤雨,山洪暴发”,把村里最大的一棵老桑树,俗称“桑树阿婆”给冲倒了。但被冲出几十米的老桑树“舍不得离开故乡”,就让“树根死死地扎住溪底”,尽管“树干被洪水硬生生地折断冲走”,但它依然不屈不挠。多么坚韧之情那,感人肺腑!又若大树王马尾松,“裹着一赭黄色的斑驳的龙鳞树皮,直上霄汉,枝条挂着云彩,稍尖犹如一杆枪直刺天空”。这棵大树非但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保护一方平安的神树,在作者心中,更是“精怪”,否则,与雷劈过招,让作者见识到了树强大的生命力和它内蕴的诡异。人性之美也是作者心中珍藏的瑰宝。《我的“大秀才”老爹》《岩头的童年》,乃至《陌上芳草》,前者突出了“人前人后要一个样”的高尚家训,以及善待过失孩子的苦心。后者从自我的侧面,回味着人间的真情,哪怕是棒打鸳鸯之后。至于《风雪小山村》更是通过自己除夕前在大雪中返家,半夜幸被塔竹岭一户农家硬生生劝留下一宿,才幸免可能发生的生命危险。当掩卷的时候,我似乎还听得见作者深一脚浅一脚的跌撞爬坡之声,也仿佛形象地见到那高山农家大伯“满脸的皱纹笑成一朵花”的慈祥面容,在跳闪的豆油灯下和烤焦的番薯皮的香气中,触摸着一股人间的温暖。是的,《风雪小山村》要呼唤当下的,正是一种人间真情的归来。
自然,散文的美,更在于语词和由它构筑的美。《山海情絮》给我们留下了比兴的现代观感觉和叙事中的精彩看点。如《朱家尖的海岸》是以优美的韵律,艺术地向读者娓娓道来它的风、它的沙、它的阳光和性情的浪。又若《童年拾望》中,由捉鳗到一袋米过年,从舂年糕到翠头湾豺群吃牛的故事,高潮迭起,场景惊险,童趣描述中,有辛酸往事,故事里也多见生活叠翠,非有一定的文字修养者是不可为的。作者于第二故乡舟山的散文记叙,也是别开生面,另有洞天。《舟山,我的第二故乡》,以唐代高僧鉴真东渡,宋元时代沈家门的灯火等,与时下的“一带一路”遥相呼应。在《沈家门港的灯火》一篇中,作者更是深入地叙事着海上丝绸之路的舟山之道。作者巧妙地以灯为主题,强调着“灵性之灯”在海上丝绸之路中的作用与象征,更以“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对应沈家门港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归结出“茫茫人海中,每一个人不就是一枚星点似的小灯盏”,从而启迪出人对社会的“灯”的作用与价值,由此,也就升华了散文的质地。
当然,另有像《在蚂蚁岛的日子》等一组具有文化历史与乡土异情的抒写,更令人难以释卷。《在蚂蚁岛的日子》里,作者通过追忆诗人陈山,为我们又一次呈现了这位浙江诗人昔日的风采。而在《朝觐普陀山》中,作者则是以细腻之心去感应草木、石头、水和洞穴,去迂回地体味佛山的风光。虎头豹在《乡村狩猎奇迹》中的出现,让《山海情絮》所絮叨的生活,又多了一份紧张的呼吸。《溪口行》,则以乡土的、文化的眼光,有别于同类题材的文章,从而确立了作者在众多描写溪口的散文中的自我个性。真的,前方的路永远通着自身。洛夫在《掌中之沙》一诗中写道:“生命如掌中之沙/还没数清便漏得差不多了”,面对八十出头的老作家和这部近三十万字的散文集,时间,生命和文学,在这里构成的是一片永不枯干的生命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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