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新华网评论和人民日报评论分别针对流行文化中男性偶像的“娘炮”气质展开讨论,这一讨论也再次引发了大众对性别气质建构与偶像形象的思考。流行文化中的偶像明星与大众的文化生活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改革开放40年来,偶像形象不仅经历了多次代际更替,更在迭代中折射出了当代文化的变迁。这种变化在电影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一方面电影中当代青年的形象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另一方面作为演员的电影明星其身份属性也在发生变化,当代中国电影的整体青春面貌正是在二者合力之下形成的。
新中国电影发展史大致可以划分为十七年电影、十年浩劫时期电影、80年代电影、90年代电影和新世纪以来的电影五个时段。对十七年电影而言,“受压迫——求解放——得拯救”的叙事模式是巩固新生政权的最好宣传,青年形象被嵌入“个人——集体——国家”的稳定结构中。而十年浩劫时期电影创作的空白则要等到80年代转折期来填补,整个80年代电影也完整勾画了从阶级斗争转入生产建设,从强调集体话语到突显个人形象的变化过程。也是在这一时期,传统的青年形象开始解体、分化。
到了90年代,电影中的青年形象在解体之后迅速“边缘化”,这里的边缘并非特指现实生活中青年遭受了被边缘化的对待,而是强调这一时期的年轻一代导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边缘视角来剖析青年形象,尤以第六代导演作品为代表。新世纪以来,中国逐渐卷入世界电影市场,成长为全球最诱人的市场之一,商业青春片也成了其中最受关注的话题电影之一:一方面收获了骄人的票房成绩,另一方面却又在叙事策略、镜头语言等方面呈现出一种匮乏的姿态。于是在这里我们看到,电影中的青年形象经历了从革命话语到生活话语、从主流意识形态引导到受市场引导的总体变化过程。
《中国青年报》曾经在1983年5月举办过一个叫做“我最喜爱的十个当代青年银幕形象”的评选活动,对1980年至1983年5月在全国上映的80部当代青年题材和部分现实生活题材影片、共150个青年银幕形象进行评选。评选活动一经发出立刻引起了全国青年的广泛关注,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参与了这次评选,截至同年6月15日,报社共收到29个省、市、自治区的选票共计1005160张。最终,从百万张选票中选出了以下十个当代青年银幕形象:李秀芝(《牧马人》,丛珊饰)、水莲(《喜盈门》,温玉娟饰)、韩苗苗(《苗苗》,李羚饰)、沙鸥(《沙鸥》,常珊珊饰)、荒妹(《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沈丹萍饰)、刘思佳(《赤橙黄绿青蓝紫》,张甲田饰)、解净(《赤橙黄绿青蓝紫》,方舒饰)、金明露(《金鹿儿》,冷眉饰)、张岚(《瞧这一家子》,刘晓庆饰)、廖星明(《逆光》,郭凯敏饰)。
从入选的电影和银幕青年形象来看,新时期青年呈现出的朴实、纯真、积极改变的精神面貌广受欢迎。这一次票选之所以值得回顾,就在于它展现了在早期票选活动中演员与角色之间的密切关系,这与专门的各大奖项,尤其是进入网络时代之后的观众投票、粉丝拉票有着明显不同。尽管这些上榜的演员在当时也算是电影明星,但其明星身份更多还是和作品而非市场关联。这种紧密的关联在进入网络时代之后开始变得松散,尤其是进入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随着智能终端设备的普及和升级,网络彻底融入日常生活,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已经不再是作为大众文化之一的网络文化,而是大众文化必须依托网络而存在。也就是说,“流量生态”正在改变银幕青年形象的总体变化轨迹。
流量明星的参与一方面使得青春电影获得了更多的话题热度、更好的票房收益,但另一方面又使得电影往往只能停留在“好看”的层面。在形象和气质的限制之下,其选角色通常是都市青年,尤其是家境优越的都市青年,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角色和作品的可信度。以“出国/西方”为例,电影中的东西方结构关系在40年里发生了很大变化,80年代的西方所象征的知识激活在今天成了一种“情场失意——出国散心”的情感抚慰策略。《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将故事设定在浪漫之都布拉格,主人公因为亲情和爱情的失落来到此地,布拉格汇聚了代际之间的跨地域恋情。尽管有吴亦凡和王丽坤的加盟,人美景佳,但也并不能改变整部电影的松散结构,青春与爱情在这里成了一个架空的可随意拼贴的符号。
在流量生态的影响之下,银幕青年形象进入了从电影明星到流量明星的迭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至少可以观察到三方面的显著变化。首先是观众群体的变化,尽管青年始终是电影观众的主体,但有流量明星参与的电影更能突显针对特定人群的号召力,即更加分众化。2011年一部仅有500万元投资的小成本惊悚片《孤岛惊魂》最终斩获了9000万元票房的好成绩,让投资方同时看到了杨幂的号召力和惊悚悬疑在暑期档的潜力。其次是题材的变化,流量生态之下IP电影成为热门:不仅大量网络小说IP被改编成青春电影(如《致青春》《匆匆那年》《左耳》等),甚至像《同桌的你》《栀子花开》《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一生有你》这样的音乐IP也陆续被改编为电影,直指青春情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则是情感叙事的变化。作为青春故事中最重要的主题,“爱情”正在经历自身的重大危机:在都市情感电影中,爱情想象正在资本的改造和收编中不断被驯化。《小时代》描绘了四个住在豪华宿舍里的“平凡”女孩,把金碧辉煌的生活称为“小时代”,一语中的地揭示出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一盘散沙,美好浪漫只能建立在拥有充分可支配资源的前提下。《等风来》则拆掉了最后的心理防线,苦苦奋斗的底层女青年被体验生活的富二代一句“等风来”救赎了,虽然有钱不等于快乐,但没有钱的人甚至没有快乐起来的心情。更不要提越来越多的一夜暴富、遗产继承故事(如《西虹市首富》《老男孩猛龙过江》等),想象变有钱正在成为最实用的故事内核。
作为网络文化发展的必然产物,流量在一定程度上集中体现了大众的需求和时代风貌,是观察文化变迁和社会发展的重要窗口,值得重视。但如果只为流量而创作,那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作品则可能变得单一。与其说是青年形象在发生变化,不如更确切地说,是青年形象的塑造方式在发生变化。在社会转型中青年所遭遇的问题是复杂的,如果能让流量与更多的真实经验交汇,让流量生态处于一种良性环境中,那么当代中国电影中的青年形象也将更加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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