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纪念上海评弹团已故弹词名家徐丽仙诞辰九十周年的专场演唱会上,观聆了上海京剧院国家一级演员王珮瑜客串丽调经典选曲《王魁负桂英·情探》的演唱。平心而论,她在演唱中所展示出来的丽调艺术境界,其神韵品位之纯,声腔拿捏之准,气口喷转之妙,实不亚于是场参演的丽调嫡庶传人和专业弹词演员。故那句以景状情、哀思悲怆的起首句——“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郎不归”甫一出口,便博得一个震宇绕梁的“满堂彩”。其后,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王珮瑜尽诉出敫桂英接获王魁“一纸休书将奴性命催”,“愿把身躯化作灰,好飞向郎前诉一番”的惊愕悲怆与不惜殉身之情,一次次引发全场受众的激越共鸣与由衷赞叹。
王珮瑜以“名坤生”红遍全国,是当今京剧界众口皆碑的老生泰斗余叔岩艺术流派的第四代传人,被誉为“当代孟小冬”。王珮瑜是次跨界交流演唱丽调金曲何以如此成功?其因或恐有三:一是她1978年生于姑苏水乡,青少年浸淫江南文化,自幼酷爱评弹,在咬字吐音上深得吴侬软语之精髓,早在8岁时她就在苏州评弹艺术节上以一曲丽调《新木兰词》获得现场千余观众的热烈掌声与一致好评,并膺受苏州市评弹业余大奖赛特等奖,故这次演唱乃厚积薄发,驾轻就熟;二是她专工余派老生,嗓音古朴隽永、高宽相济,清醇味厚,适与徐丽仙时用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所发出的恬淡雍容、委婉清丽、韵味细腻的腔调在艺色上如出一辙,浑然天成;其三是国粹榜首的京剧与江南奇葩的评弹,彼此的艺术样式虽有所不同,但作为综合性表演艺术,在艺术本质上还是有诸多相通之处,例如都讲究程式化的虚拟审美,都讲究表现和体验艺术形象的思想情感,都讲究演员与受众的心理交流与合作想象。因此,作为京剧表演艺术家的她,跨界演唱评弹表演艺术家的成名之作,自有一番异曲同工之妙。
毫无疑问,京剧名家王珮瑜演唱评弹名家徐丽仙经典曲目的成功是值得我们击节的,但更值得关注的是,透过这一个案能给我们在艺术创新上带来多少深层次的思考。就我感悟,这类跨界艺术表演对于新时代非遗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至少具有以下两点重要的启迪:
一是跨界艺术表演是不同艺术样式的深度交流与合作,有益于在传承本专业艺术特色基础上的创新发展。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然这主要是立足于艺术个体的狭义审美见解。京剧的“唱、念、做、打”与评弹的“说、噱、弹、唱”当然各有特色,不能同日而语,但从广义上看,其表演的审美共性,却是推动不同艺术样式共同创新发展的必要养分。徐丽仙、蒋月泉等知名评弹流派的形成,离不开京剧艺术流派的影响;反之,周信芳、盖叫天等杰出京剧大师的表演艺术,也曾得益于评弹特有的“跳进跳出”辩证审美思维。我在想,王珮瑜之所以唱余派老生当今无人能出其右,恐怕也与她从小深受江苏秀丽文化的哺育滋养是分不开的,余派唱腔重厚实、讲挂味、贵清健、崇儒雅的艺术风韵,又与丽调唱腔相应的艺术蕴涵何其相似乃尔。因此,倡导不同艺术样式的跨界交流与合作,对于深入了解与体悟彼此的审美真谛,从而以他山之石攻己之玉,有效地实现在传承基础上的艺术创新,是有积极的正面价值的。
二是跨界艺术表演是与时俱进的审美思维,有益于贴近新时代的广大受众、特别是青年受众主体的欣赏心理。京剧也好,评弹也好,都是受国家保护的非遗文化,但受保护不等于可以躺在国家的扶持政策上睡大觉,相反,从传承与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视角出发,更应该以适应新时代、新市场、新受众的文化需求为标杆,着力打造既有传统原汁,又有时代新味,能逐步满足青年人审美思维与行为的艺术作品和表演形态,这是因为所有非遗文化的未来都必然掌控在青年人的手中,如果我们不去主动积极地适应他们的审美理念和习惯,就必然丧失这门艺术样式的社会活力而被时代所淘汰,最终只能进入非遗文化博物馆作为一种陈列的“展品”。必须看到,中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共同关键词是个“创”字,而“创”的本意就是“开始”和“伤”。开始者,前无古人;伤者,破而裂之。由之可见,“两创”就是革旧鼎新,推陈出新。从王珮瑜演唱评弹选曲《情探》以及通俗歌曲《心在跳》等大获成功并助推京剧表演登上时代新台阶的探求中,我们看到她是如何孜孜不倦地从歌曲、评弹、电影乃至茶道等其他艺术样式中消化和吸收表演营养,看到她是如何赢得包括广大青少年在内的全体艺术受众的热爱和欢迎。所有这些胜于雄辩的事实,展示了艺术跨界的交流与合作,正是包括京剧和评弹在内的所有非遗文化“两创”的重要途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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