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宁夏回族自治区。2000年,18岁的我从当时就读的固原师范学校文学社起步,走上文学创作道路,18年来先后在各级文学期刊发表纯文学作品300多万字,大量作品被文学选刊转载并进入各种年度选本,出版小说集六部,长篇小说三部,一些作品译介国外。
我的文字大多从儿童、女性视角入手,展现中国西部宁夏大地上回汉百姓的生活现状、人生故事和命运状况。对于写作,我始终怀着一颗真挚纯朴的心,坚持用朴实无华的语言表达着对现实生活的真挚情感。坚持这些年我付出了无数心血,但也收获了文学的馈赠。
回望2004到2007的三年,我没有工作,在乡下的婆婆家生活,那是有着十多口人的大家庭。我成了上面有公公婆婆,中间有四个妯娌的小媳妇,每天生活在各种考验中——不会做花样繁多的饭菜,扛不起重要的农活儿,只能咬着牙面对。真正的乡村生活是艰苦的,在那样的环境里,写作、看书、学习,似乎都是很奢侈的事情。在当地人眼里,一切都是围绕着生活而进行,做家务、伺候老人、照顾孩子、和妯娌和谐相处,去地里干农活儿,才是农村小媳妇该干的正业。
那段时间我的写作几乎停止了。记得冬天的时候我不愿把大把时间浪费在陪婆婆妯娌等闲聊上面而躲起来看书,总是惹得婆婆不高兴。在厨房里烧火做饭,我常常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走神,看见火在笑,笑得悲壮而灿烂,那时候我就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把这样的感觉变成文字,定格下来。那段日子我完全是以乡村媳妇的身份在认真生活,我和她们一样流汗流泪,像她们一样上山下田、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认真而虔诚地对待生活和生活赠予的一切考验。
2007年我通过考试当了教师,同一年通过考试去乡镇做秘书。从繁重的农村劳动当中解脱出来,我恢复了写作,强烈的表达欲望激励着我,我开始在省级刊物大量发表作品。2010年底,我进了市民盟。女儿跟着我进城入学了,而幼小多病的儿子只能暂时寄养在婆婆家里。从此开始了每周末回乡里看孩子的日子,每次离开的时候孩子都抱着腿哭着不让我走,而半夜时分从电话中得知孩子又发烧了,我总是揪心得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回去看他。这时候我就注意到,像我儿子一样留在老家和老人一起生活的孩子,竟日渐变成一种常见现象。年轻的父母外出打工,老人孩子成了留守人群。那些孩子像野草一样在泥土里长着,每当看到他们胆怯而忧郁的目光,我心里有一种疼痛在撕扯。我开始大量关注这一特殊群体,有空就往附近村庄跑,利用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了解情况,搜寻故事,捕捉细节,有种强烈的责任感督促我,得写写这方面的事情。
2012年我开始写第一个长篇小说《马兰花开》。当写到主人公马兰被生活一次次考验时,我觉得我就是那个马兰,她的委屈、艰难让我数次落下眼泪,而她的乐观和积极向上,又让我露出欣慰的笑容。此前我从未尝试过长篇写作,但是扎实的生活基础,让这部作品拥有了结实饱满的内核和打动人心的力量。
2013年中篇小说《长河》在《民族文学》首发后,很多前辈、朋友、老乡、读者见到我第一面就说,《长河》写得好,把他们一直很熟悉但从没有深入思索过的现实生活和心灵世界给深深挖掘出来了。
去年我动笔写另一部长篇《孤独树》,正是关注多年的留守题材。因为前面几年的功夫做得很足,提起笔来,写得很顺。小主人公看着爷爷奶奶一天天老去,乡村世界一天天衰落,他的内心承受着亲人不断分离难以团聚的痛苦。因思念而熬煎,因等待而痛苦,孤独像清风,像流水,日夜折磨着他的心。孤独的孩子开始种树,他种下了一棵孤独的树,柳树像孤独的影子,每天陪着他,每年陪着他。留守孩子在慢慢长大,长大的代价就是,他一天天变得沉默、忧伤、孤僻。他常坐在树下远望,小小的心灵世界里怀着对人世的模糊认识,对命运朦朦胧胧的感悟。他在等待,他希望跟爸爸妈妈进城,可是他又惧怕,他舍不得爷爷奶奶,他不知道没有自己的日子,爷爷奶奶怎么过?生活的出路在哪里,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
作为书写者,我自己更在思索:时代的脚步一刻不停地奔向新生活,现代化进程中,乡村发生着深刻变化,像他这样的乡村少年,该如何融入时代,命运何去何从?多年写作让我更加坚定了一个方向:写底层,写现实,写生活。火热而生动的生活总是在最广阔最庞大的人群当中,文学的笔触始终贴着他们去书写,是最正确的选择,也是一个乡村出来的80后作家必须担当的责任。紧贴地面,以深厚情感书写最普通大众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聆听新时代大地深处泥土的躁动,弘扬回汉儿女内心的真善美,肯定人心、人性中的光与暖,是我无悔的选择。我有理由,有义务,更有信心书写好时代背景下中国、西部、回族、普通百姓、内心信仰、土地、村庄等文学命题。这样的命题,是我写作的支撑点,更是18岁那年选择文学时的初心。
心会老,身会老,唯时间不老,唯生活不老,对文学的痴迷和坚守不会老。我会始终以一颗平常朴素的心,扎根泥土,紧贴地面,用文学书写我们时代的故事,哪怕再坚持18年,甚至一辈子,也会乐在其中,无怨无悔。
(作者系80后作家、2018年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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