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当代文学艺术繁荣发展的根基,也是中国艺术创作确立美学自信的重要保障。中国舞台创作要实现特色化发展,需要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将中华美学精神融入艺术创作之中,外化为具有中国美学特色的舞台表达。在这条道路上,艺术工作者自觉肩负使命、开拓创新,为创作体现中国智慧、中国气质、中国精神的精品不懈努力。
不久前,由教育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国话剧传承基地扶持,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务部(研究生院)、美育中心和教育集团联合出品的大型多媒体话剧《兰若寺》成功首演。在历时3年的创作过程中,编导赵晓宇致力于舞台语言的创新表达,在忠实原作精神内核的基础上,娴熟地利用多媒体技术营建美轮美奂的舞美效果,表现中国人特有的审美趣味,并且融入诗吟箫笛、戏曲表演等元素,优雅唯美地讲述了一段文学经典故事,演绎了生命救赎之旅。
站在生命自我救赎的高度立意
中国美学讲求立象以尽意,立意的高度决定了艺术作品的格局与水平。一部舞台剧无论制作多精美,演得多精湛,如果缺乏精神内涵也难以经久不衰。从这一点看,话剧《兰若寺》是可持续发展的,其立意关乎每一个生命个体,借“人鬼之恋”诠释个体对生命意义的探寻,不断突破自我局限,朝向永恒的真善美,而对生命体验的关注与表达本身恰是中国美学的一大特质。
剧中人物随剧情展开,各自开启了体认性灵之旅。女主角聂小倩虽沦为娼鬼,却一心向往人间的美好,被宁采臣忘我的真情所打动,多次救其脱离险境,同时坚定了对生的盼望,最终以善行拯救了自己,获得新生。男主角宁采臣曾因执着于考取功名,未得见久病临终的妻子月儿,在阅尽人世间的不公与沧桑后恍悟“人间可贵是真情”,在兰若寺遇见了聂小倩后,勇敢直面人生遗憾,决定不惜性命相救,并以真善之心和无畏的勇气,战胜了千年树妖。捉妖人燕赤霞,十年等待“有缘人”,以拔出封在古树中的降妖利剑,却不想这人竟是一介书生宁采臣,终悟得:万物皆有灵,善恶一念间,唯善念智勇方可降妖除魔。
以大写意小写实的舞台造意境
水墨天地间,一素衣女子如泣如诉地吹着悠扬的箫曲走进舞台深处,纱幕接入树根盘绕的景象,“兰若寺”三个字映入眼帘。亦真亦幻的大写意舞台,将观众引入了如梦般的神话世界。
《兰若寺》的舞台美术借鉴中国画的写意形式,通过多媒体技术在U型天幕上动态地映现出虚幻、朦胧、含蓄的水晕,既彰显了宇宙自然的雄伟气势,又构建出韵味无穷的诗意空间,营造了雄浑、冲淡、飘逸、旷远的意境,直观地展现出中国美学虚实相生的意蕴。在U型天幕的大背景前,即舞台的中后区,赵晓宇设计了三组可随意组合的立体景,使剧中人物可以在三块景片里随意穿梭,增添了神怪题材剧目的神秘色彩,同时加大了舞台表演的自由度,体现出中国美学独具的雅致与灵动。在水墨大写意的背景下,以二石一树为点缀的小写实具象,与质感生动的人物表演一道,绘出一幅幅和谐、优美的中国画,伴随背景投影的环境转化,与变幻的音乐和音效,如歌如画地展现世间永恒的“情与爱”“美与善”。
以韵律美的戏曲表演消解惊悚
《兰若寺》取材于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聂小倩》,这类神怪题材的艺术创作通常离不开惊悚可怖的氛围,在西方多采取逼真、写实的手法,制造冲击力强的视听效果,以引发观众的紧张心理,而此剧则巧妙地运用了戏曲化的人物塑造与表演,有韵律地、优雅地表现妖魔与打斗场景,将可骇消解在奇幻的色彩与氛围之中,再现了中国艺术含蓄内敛、张弛有度的审美取向。
中国美学涵括以形写神的艺术观,在艺术角色创作上,以形神兼备为审美标准。这也是《兰若寺》的成功要素之一,其将舞蹈和戏曲表演融入剧情,传神地塑造了个性鲜明的角色。例如,由秦腔演员朱佩君扮演的树妖姥姥,通过程式化的戏曲表演与精致却不狰狞的黑衣扮相精彩地再现了千年树妖的凶狠、阴森与不屑一顾。伴其左右的小妖,以程式化的举手投足增添了一抹谐趣,进一步弱化了妖魔的可怖。另一处,也是此剧最为经典的段落“一念”,是小影(树妖姥姥身边聂小倩之外的另一位红人)与燕赤霞的打斗场面。这场打斗完全是京剧式的,两个角色伴随节律工整的锣鼓点儿,井然有序、张弛有度地以舞作打,雅致而赏心悦目。末了,小影的一句“你,像极了戏台上的人”,在戏中戏里,道出“人生如戏”的真谛。
以禅机妙语的台词念唱留余韵
“既是误入,便是机缘。”《兰若寺》的耐人寻味不仅在于写意化的舞台形式和意象化的舞台表演,还有妙语连珠的台词念唱。它们简洁、明快、韵律感强又充满禅机、发人深省,留给观众无限的回味空间,体现了“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的中华美学精神。
剧尾,小倩独舞,众声吟唱:“昔君迟迟,今君何在?需终离别,然无相欠。西风扫寺,寒雨净心。红叶落霜,柳丝初萦。旧时不见,君可回首?命运如此,愿听天择。如缘未了,便可再聚。”一束追光打在古树身上,全剧终了在“万物皆为善,拯救为众生”(古树语)。与常见的大团圆式结尾不同,《兰若寺》没有采取欢快高歌等惯用手法,而是通过舞蹈加吟唱的方式烘托气氛,将中国诗词的格律美、辞采美与舞台美术和舞蹈表现的意境美、含蓄美融为一体,使观众陶冶、沉浸在中国传统艺术之美中。而剧中“我想在拥挤的人群中,感受生的气息”“缘起缘落,缘生缘灭,万象皆为心造”等意味深长的哲言妙语,则给观众留下了无穷的回味与思考空间,突显了中国美学“言不尽意”的特质。
诚如编导赵晓宇所言:“舞台剧首先要好听、好看。怎样借鉴中国传统艺术的形式讲出符合中国人审美趣味的故事,是我们探索和努力的方向。”无疑,在这条路上,《兰若寺》成功地泛起了涟漪,“轻歌曼舞”“诗吟箫笛”“戏曲身段”配以多媒体技术打造出的奇幻色彩和空灵气氛,使整部剧美轮美奂,意蕴无穷,多层面呈现了中华美学精神,赢得了业内外人士的认可与赞誉,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艺术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积累了宝贵经验。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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