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著名诗人曼德尔施塔姆曾认为,诗人写诗从来不是给现实中的人看的,而是给过去或者未来某些人阅读,就像一位航海者在危急关头,将密封的漂流瓶投进海里,瓶里有他的姓名和他的遭遇的记录,等待一个未知的收信人。如果顺着这个比喻,诗歌的阅读便成为了虽然概率不确定,却终究是一种实现的打捞,那么诗歌翻译,是否可以说是向语言与思想的大海再一次抛出漂流瓶呢?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新九叶集》便以“再次抛出的漂流瓶”为话题引发关于诗歌翻译的讨论。
20世纪中国现代诗流派“九叶诗派”对于中国当代诗歌发展的影响自不待言,但在诗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王家新看来,以“九叶诗派”为代表的20世纪40年代“西南联大诗人群”的追求与贡献,不应主要聚焦其创作,在今天看来,他们对中国新诗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还要将其翻译包括进来。当年《九叶集》中的穆旦、陈敬容、郑敏、袁可嘉等,以及未收入《九叶集》但同样是西南联大出身的王佐良,不仅是诗人,还都是各有成就的优秀译者。他们不仅以创作参与推动了中国新诗的求索和建设,而且合力塑造了“诗人作为译者”这一“现代传统”。他们富有创造性的译作影响了数代中国诗人和读者,构成了百年新诗极有价值和光彩的一部分。正是基于重建“诗人作为译者”这一传统这一初衷,王家新建议将分散于各地的颇有建树的“北外诗人”聚集起来,以《新九叶集》为名将九位诗人的作品集结成书,于是有了这部著作。“我倒没有直接称呼他们为‘新九叶诗人’,只是以《九叶集》为参照来提示某种传统、某种文脉、某种精神。”
《新九叶集》是诗人、译者骆家和金重以中国新诗和当代西方现代诗为大背景,在曾求学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坚持诗文创作兼翻译工作的诸位诗友中细筛出九人,精心编选其作品而成的一本诗文集。入选诗集的李笠、金重、高兴、少况、树才、黄康益、骆家、姜山、李金佳九位“新九叶”诗人,因其同时为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罗马尼亚语、瑞典语等语种的知名文学翻译家,所以他们的诗作呈现出与其他新诗诗人截然不同的特质,这些“喝唐诗的‘母乳’和西方现代诗的‘洋奶’”而成长和创作的诗人,对于诗歌的创作及翻译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译诗是一场冒险的恋爱”,这是诗人、评论家、翻译家汪剑钊的观点。他认为,译出来的诗既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父亲母亲美满的婚姻最后孕育了一个幸运儿,他们的身上带着很多父亲母亲的遗传密码。读译诗的时候有很多译者的观点和思想参与进去,译诗中会出现与原诗不同的地方,“但是难道写作就一定是忠实的吗?其实也不是,比如外面飘了一朵雪花,写到我的诗歌里,诗里的那朵雪花和外面飘的那朵雪花是一样的吗?其实也不一样,写作本身意味着是一个翻译的过程,这种翻译是人类很必要的传统,人类正是通过类似翻译的活动才能沟通,才能理解。”
借俄罗斯诗人阿赫玛托娃翻译屈原的《离骚》,汪剑钊谈及转译的问题,“我很想把阿赫玛托娃翻译的《离骚》回译过来,看看她理解的《离骚》是什么样的,她理解的确实不一样,这涉及到翻译适度的问题。一千个观众眼中可能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大家经常忽略的问题是绝不能把哈姆雷特译成李尔王,这是一个原则,它也保证了原文本身的权威性,否则就不是翻译,只要有这样的度,这样的诗是值得回译的,改写的诗在我看来是没有回译的价值的。”汪剑钊认为转译要求译者两种语言能力匹配,而非随意背叛或创造性的翻译,要在尊重原文本基础上才能有所创造,展示个性,而非毫无边际的无限夸大,甚至使其面目全非。
诗人、法语译者、《新九叶集》作者之一李金佳则认为,翻译的度的问题也是翻译的伦理的问题,借这一问题可以展开非常有趣的深入的讨论,可以借用以前的标准,也可以有新的评判标准。而就翻译和母语的关系,李金佳表示,因为翻译的语言确实对于母语是一种丰富,但同时也是一种侵入,借用穆旦的爱情诗来说,它是一种“丰富而危险的东西”。李金佳表示,“翻译不是专家型的活动,我总觉得翻译是很手工的事情,任何翻译者都是在自己的一堆工具里浑身沾满了屑末。”
在几乎所有人都深感生活的碎片化时,翻译和写作对于诗人姜山来说其实是比较被动和随性的,他是《新九叶集》作者中唯一一个非连续做翻译且以翻译为工作的,“对我来说翻译可能意味着深入的阅读,从阅读到翻译的路很长,但是开始翻译才能把这些内容变成自己的东西。”而诗人、英语译者少况则提到了“翻译就是背叛”的观点。他强调,翻译尽管是很艰难的工作,然而写诗读诗本身就是很快乐的事情,享受这个过程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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