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吴子璇时,她读大二,为人安静,甚至略显沉默与羞涩。在之后对她诗歌的阅读中,我逐渐明白:在她的沉默与羞涩背后,隐藏着的是春风一般的柔软与烈焰一般的激情。甚至可以说,诗歌是她日常生活之外的另一幅面孔,另一种生活姿态。
在《“诗意的诱惑”与“坚守的困境”》一文中,我曾表达过我对诗歌与青年的基本看法:依我看来,最适合展露内心隐秘的文学体裁就是诗歌——它可以将秘密隐藏在天马行空的想象当中;它并不追求独一无二的精确,而是赋予词语更多、更开阔的象征与隐喻,在神秘、模糊、含混的文本风格中让“秘密”若隐若现地“暴露”。诗歌是最为个人化的文学体裁。从诗歌的创作与接受来看,诗人所要“言说”的意旨及“言说时的快感”与读者“读到”的意旨及“阅读的快感”往往是不一致的。叶维廉在《中国诗学》中将作者传意、读者释意之间的差距及微妙关系称之为“传释学”,其意即在此。诗歌的朦胧与多义等特性,使得更多的青年人选择用诗行的形式记载他内心的情感与挣扎。
二十岁,活力四射却又隐秘忧伤的年纪;情感炽热而又不免灼伤自我的年纪;对未来充满畅想却也逐渐接触真正现实生活的年纪。此刻,对于年轻的敏感的心灵而言,诗歌作为一种言说方式,充满着“诗意诱惑”。青年男女的万般心绪、千般滋味,借助于诗歌,最容易酣畅淋漓而又若隐若现地吐露出来。“气有所抑而难宣,意有所未喻,时有所触,物有所感,事有所不可直指,形之为诗,则一言片语而尽之矣”(方回《仇仁近百诗序》)。于是,爱情的甜与涩,生活的喜与忧,对生与死的思索,对理想与现实的体悟,对自我与他者的困惑,都化为了一行行诗句。
在吴子璇身上,青春、爱情、自我、秘密等带有个体隐秘性的因素最终化为了一句句情感饱满而又意味深长的诗行。正如她自己在诗歌中所写:“我的身体是被一行行诗句搭建的”。情至深处,自溢为诗。吴子璇的许多诗歌,皆从生活的细微中来,比如一次黄昏之际的爬山,一个慵懒的午后,一次叶落,一次花开,甚至一颗纽扣。对于敏感的诗人而言,生活中的万物皆有诗意。风霜雨雪,花开花谢,甚至一次散步,一次饮水,一次辗转反侧,都可能成为一首诗的胚芽。在有诗意的人眼中,凡此种种,都是新的发现——尤其是诗人将它们融入到自身的情绪之中时。在那一刻,所有的柔软春风,所有的烈焰之情,均化为个人化的诗篇。这样的诗篇,是真诚的自我刻画,也是坦率甚至是无所顾忌的情欲言说。比如说:“一场虚空而无助的想念/在山中纷纷扬扬//这个冬天无名的小花/生长在想象的雷声中//而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空》);“我爱你的心洁净、轻盈/无人烟处,我只想/寂静地抱着你/仿佛我们未曾开始/仿佛我们刚刚相识”(《无人烟处》)。
读吴子璇的诗歌作品,就带给我这样的感觉——她具有如同天赐般的捕捉生活闪光点的能力,具有不同寻常的语言敏感力。我始终相信,天赋对于写作的意义。我所理解的天赋,是对于生活的敏感,是对于文字的敏感。这种敏感度,使创作者自然地能够从别人眼中的平凡事物中发现不平凡,使创作者自然而然地觉得用这一个词语会比另一个词语更具有力量与情感感染力,使创作者自然而然地觉得这句话、这个词是多余或是不可或缺,放在此处更恰当还是他处更为合适。这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而这种直觉对于文学创作而言,显得异常珍贵。毫无疑问,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在语言艺术的基础上,小说、散文、诗歌各有千秋——小说主叙事,散文重性情,诗歌则更为考究语言的多义挖掘。哈金有一个观点,他认为:跟语言搏斗是诗人的事情——优秀的诗人要把语言伸展到极致,从而发现语言的容量和潜力。
在吴子璇的诗歌中,许多意象在巧妙的词语组合中生发出了新意,给我们带来了印象深刻的阅读感受。比如玫瑰,比如麋鹿,比如身体,比如大地。“我不擅长爱或被爱/我还年轻,但陷入/一千朵玫瑰那么深”《一千朵玫瑰那么深》;“请在草地上召唤我/让我的身体起舞/我自由自在,任肌肤膨胀//每一个春天来时,无比原谅我/飞扬跋扈的热情,原谅我/需要大地”(《起舞》);“只有在我冷若冰霜时/我是沉重/我化作无数花瓣/一片片胀开/一片片死去”(《洁白》)。
情之真、情之浓、心灵之敏锐、用词之新奇、言说之坦率,使得90后诗人吴子璇在短暂的时间内创作了数量众多的诗歌作品,并受到了相当的好评。我们有理由为她感到高兴,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她能够在诗歌创作上越走越远——就在前几天(8月31日),第三届“草堂诗歌奖”入围名单出炉,吴子璇的名字赫然在年度青年诗人奖入围名单中。
(作者系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创意写作中心主任,惠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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