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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技术美学:变与不变

发布日期:2021-01-11  来源:中国艺术报 尹鸿  浏览次数:
 

>>电影是商业、艺术、技术之间的融合,而最成功的电影往往就是最完美的融合。电影美学一直是在技术推动中发展的。我们应该了解技术、学习技术、掌握技术。

我们应该重视“技术美学” ,实际上大家知道我曾经提过“商业美学”。为什么我提商业美学,现在又提技术美学?其实,这是一个基本判断,我认为电影一直在艺术、商业、技术这三个维度上不断冲突,甚至不断出现片面性,但是又不断走向新的融合,推动电影走到了今天。

实际上,我提出这个观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很多时候,我们会把这三个不同的维度作为极端,将其对立起来,认为讲商业就不能讲艺术,讲技术就不能讲艺术,或者是讲艺术就不能讲商业。我认为,世界上一些成功的电影的经验恰恰是非常好地处理了这三者的关系。我原来提出商业美学的时候,《当代电影》还专门做了一期博士生论坛来讨论,但我认为参与讨论中的一部分人并没有真正理解商业美学的意义,他们依然有商业和美学的二元对立思维,实际上商业美学的核心,是符合美学意义的商业和具有商业性的美学之间的融合,融合是一种化学反应,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物理相加。所以我现在仍然要谈技术美学,因为技术跟艺术之间会有一个美学的交融,而这个交融一定不会在所有情况下都被处理得非常好。

当一个新技术出现后,人们就会依赖技术,会去放大技术的可能性,但这并非说这个技术一定不好,因为我们经常会有一个很容易出现的价值判断:当一个发展进步的事物带来了一定的弊端和局限性的时候,我们不是去解决它的弊端和局限性,而往往是去否定它的发展和进步。但是,发展进步往往会带来一些局限,比如说,数字技术的出现带来了像漫威作品般过度依赖技术的视觉奇观,大家因此会觉得技术走不下去了。其实不是这样,人类的前进永远是在克服新事物带来的局限性、发挥它的优势的时候向前进的,一定不能向后转,一定不能去否定进步。

实际上,电影美学一直是在技术推动中发展的。从单镜头到剪辑镜头,剪辑镜头刚刚出现的梅里爱时代,它也仍然有滥用剪辑、滥用特技的现象。但是后来有了格里菲斯,剪辑得以成熟;同样,在默片时期,我们过度依赖动作,因为片子长了,但电影没有声音,必须依靠动作产生趣味,诞生了卓别林这样的喜剧片大师。到了有声片的时候,大家会发现出现了一次大转折,我们又过度依赖语言、过度依赖舞台。大家可能看过一个非常著名的电影《雨中曲》,它表现的就是这样一个过渡阶段,由依赖动作到依赖语言的转换。但是我们后来慢慢有了语言和动作相融合的成熟的经典电影形态,接下来,有声电影出现以后又过了三四十年,出现了CG(Computer Graphics)技术。从当时《谁陷害了兔子罗杰》到后来《阿甘正传》《泰坦尼克号》,这仅是最初的尝试。后来有了漫威、有了DC、有了各种各样大量依赖数字技术的电影故事片,但是这些作品现在都面临一个新的调整时机,因为过度依赖CG技术,这对影片质感和故事内容都有影响。

我认为现在技术的发展有两大趋势:第一是超高清化,第二是沉浸式。从技术上来讲,未来电影的这两个趋势可能会对电影的美学形态带来一些改变。这些改变有哪些具体表现呢?

首先是更视觉化的电影。从题材上来讲,现在电影为什么有那么多幻想类题材影片、灾难片、魔幻片?其实跟技术进步有很大关系:我们可以去创造一切,你只要能想到我们就能做到,但过去是做不到的。比如镜头控制,跟过去完全不一样,大家看《地心引力》时几乎没有意识到,它其实主要是由一些长镜头构成的,它并没有大量的剪辑镜头,但是所有的长镜头都是在棚内拍摄的,都是在一个摇滚机上拍摄的,虚拟空间最终合成。

实际上,《中国机长》《烈火英雄》《攀登者》《金刚川》《八佰》,这些所谓的头部电影,70%-80%的场景都有后期合成。换句话说,我们对实景依赖越来越少。大家看《攀登者》,在封镜时去雪山拍摄了一点镜头,还不是珠穆朗玛峰,大部分的摄影都是在天津一个废弃工厂里面搭棚拍摄的。所以说我们现在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这是从宏观角度来说。

从微观角度来讲,如果大家用4 K 120帧去看李安导演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 《双子杀手》这两部电影,你会发现整个微观的视觉呈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对我们的表演、美术、化妆,以及所有场景都会有新的要求。因为你甚至能看到演员脸上的毛细血管,而且在整个大画面中,无论是前景、后景甚至过去镜头会忽略到的边角,全部细节清晰呈现在你面前。因此它对整个电影的美学形态都会带来颠覆性的影响,时间轴主导的电影观看,如今有了更强的空间支配美学。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以前航拍多么艰难,而现在我们不仅能航拍,还能钻洞,完成高难度的航拍动作。所以说超高清化一定是大趋势,但它也可能带来一些问题。

第二是更体验化的电影,即观影审美理念需要重构。这一重构包括3D、4D电影的出现,其实3D带给我们更多的成绩,包括最近讲的VR、AR、MR等人工智能带来的仿真现实的出现。换句话说,我们在创造一个渲染性的场景,这个场景会让人沉浸其中,包括将来可能会出现一些互动作品形态,但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所有这些都不能破坏线性叙事带来的不可控性。如果叙事是自我可操纵的,那这就是游戏,游戏的功能在于你去控制世界,故事的魅力不是因为你能控制世界,故事的魅力恰恰是通过你控制不了的世界而满足了你的审美需求。所以,我认为线性叙事客观上不可能被互动叙事替代,虽然互动叙事会增加一些新的表现形态,包括将来的屏幕和现在声音环境发生的越来越大的改变,其实都是增加我们的沉浸感。

电影在改变视听美学。我们可能会深刻体会到,如果你拿这两年中国电影的声音跟5年前中国电影的声音去比,整个声音系统可以说发生了革命性的改变。声音的层次感、复杂性、立体感、透视感都与过去相比有了很大变化,这是中国电影工业巨大的进步。

电影在改变传播方式。移动互联网使我们能够无论何时何处都可以看电影。网络大大延伸了电影的长尾效应和精准投放的能力。但是,影院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依然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最近,我在《当代电影》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讲过,一方面未来电影要多屏化,另一方面我始终相信影院有优先性,优先性就在于只有影院才能创造共识性话题,只有影院才能创造共识性文化现象。在跟网络视听网站的朋友聊天时,我问大家在家里看视频的时间增多了,疫情期间你们的电影点击率增加了吗?他们回答说,并没有明显增加。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主要原因在于用户不知道该看什么电影,因为没有影院给他们创造话题、创造现象,他们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电影看。所以实际上影院优先性不仅在于成本回收,或者说大投资的电影必须走影院。像《囧妈》《花木兰》这些特殊的案例,并不是因为它们能够在线上创造很高的商业价值,它们更多的是卖了一个广告给平台,平台借助的是它们的广告价值,而不是它们直接的点击价值。

技术也在改变电影的生产方式。未来的工业化一定是在云平台上的工业化,这是我们在北京电视节目交易会上很多行业人士都在讲的内容,未来我们的生产方式是多点协作,因为5 G以后,我们可以做到多点协作,一个导演可以五处同时拍摄,比如《金刚川》的三个导演分开拍摄,最后合成完成,其实跟我们的工业化的水平有非常大的关系。我们不再是过去那种单机操作,所有人员集中在一个地方进行拍摄,我们将来是云上多点协作,甚至全球性多点协作,所以现在对于制作软件、管理软件和系统的要求越来越高,现在很多人在把国外的优秀管理平台、管理软件引进到中国。只有运用这些新操作,我们才能更好地协调各方面的力量,这也是未来技术发展带给我们的改变之一。从生产模式上来讲,将来会出现更互联化的电影,云集成、多点协同将重构电影生产模式。

我们应该了解技术、学习技术、掌握技术。电影《八佰》是中国第一次用IMAX摄影机来进行拍摄的。如果大家看到这个影片会发现技术上的改变,几百盏灯全部是计算机控制,不再是人工掌灯。我经常做电视节目,一个灯要布置半个小时,我还说不了话,但是现在全是计算机操作,而且质感、宽度、纵深感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看《八佰》印象非常深刻,在四行仓库那种室内空间里,20多个人物在一个长镜头里快速出现、快速移动,前后景都是被设计的,所以技术对美学质感的要求会越来越高。导演管虎和摄影师曹郁在一个视频中谈到了创作上的体会,尤其是技术对美学的改变,如果没有这些技术,在美学上是不可能呈现给大家这样的战争质感的。还有奥斯卡获奖影片《1917》,那种单镜头感所创造的节奏、带来的紧张、呈现的场面,如果不是技术的各个方面的加持,就不可能有这样的美学效果。这就是技术所带来的美学。

我们关心技术是非常必要的,但不能过度依赖技术。所有的技术都需要沉淀,技术只有沉淀才有尊严感,才有美感。如果我们天天赶天天忙,每天都有新技术来替代原有的东西,实际上是不行的,所以我一直讲美学是需要节奏的,我们不能过度迷恋技术,这一点国外有很多经验可以让我们总结。我相信需求和满足之间是有一个平衡性的,我们不能忽略新技术对我们的改变,但是如果我们唯技术,电影就会失去灵魂。而不变的核心,就是影像对故事的呈现。

故事也会改变,前文讲到现在题材已经发生很多改变,我们讲故事、呈现故事的方式也会改变,我们的摄影机、声音系统、环境系统、后期制作系统都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呈现故事的方式会改变,但是对好故事的需求不会变,而所谓的好故事,就是让我们体验到不同寻常的人生,即便是普通人。因为我一直认为故事最大的魅力就是人生而有憾、有限。每个人的一生是不可逆转的一个单行道,只有故事能够让我们体会到大千世界,能体会到芸芸众生,能够体会到无数的选择,无数的改变,无数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故事的核心是不会改变的。最近全世界的电影工业都在检讨:由于数字技术带给我们的进步,可能会导致我们过度依赖技术制造的奇观,而忽略了故事带给我们的魅力。归根结底,技术还是要回到美学,回到我们对“好故事”的依赖上去。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艺术学学科建设将来应更多地涵盖计算机专业,未来计算机已经不再是一个工业工具,它是一个生态系统,或者用传播学学者的话来讲,它是一个操作系统,未来我们的一切都离不开它。

有一天,我们在国家电影局开一个动画片的座谈会。《大鱼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导演都在场,电影局领导问你们是哪儿毕业、学什么的?一个说是清华毕业的,一个是四川大学毕业的,一个学中医,另一个说学烧锅炉(热能系)的。他们跟在座的两个艺术学院的领导说,当年都进不了艺术类院校,于是都进了工科。但最后他们成为中国最好的动画片导演。《哪吒之魔童降世》现在是中国动画片的票房之王,也是2019年中国市场上的票房冠军。不是文科不好,而是如果我们文科不讲方法论、不学方法论、不理解技术,我们的美学是无从依赖,无从依附的。

最终回到一句话:电影是商业、艺术、技术之间的融合,而最成功的电影往往就是最完美的融合。所以对我自己来讲,我一直在要求自己不断学习自己不懂的东西,虽然学无止境,但学习对我们的与时俱进是有意义的。

(作者系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清华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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