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鹰的散文集《岁月的颗粒》沿时空的脉络对生命价值存在的意义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作者用文学的手法、哲学的思考,撕开时间之皮,展现了个体生命历程中情感和思想的体验,在流动的时间背后,把握生命的真谛,思考生存的价值。正如朱良志所说“时间意味着无限的一地鸡毛,时间也意味着说不完的占有和缺憾”,作者在享受时间,回溯过往中诉说不尽的遗憾,寻找自我性灵的永恒安顿。作品展现了作者个人生命与自我、他人、故乡、社会、时代等多重联系中的心理、情感和意志,对自我与世界,自我与他人,乃至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做了进一步的思考和探究,使文中描述的日常事物和事件有了更深层的涵义。好的作品不仅陈述这个世界出现了什么,更能超越事物表象,揭示背后隐藏的生命真实,作者在回忆与亲人、老师、同学、朋友交往的点滴中,在个人命运于时代变迁的兜转沉浮中,个人与故乡、社会的休戚与共中,体味生命的珍重可贵、生存的痛苦焦灼、情爱的甜蜜纠葛,展示出对生命价值和情感独特的认知、体悟和思考,从而使作品呈现出智性的厚重感。
作者以诗性的笔触书写人生悲欢,以文化和审美的方式来建构展示生命的价值和尊严,文调精美、意象丰富,在体式、语言、视角等艺术技巧和结构艺术方面也做了多样性的探索,体现出作者文体意识的自觉,也使得文本本身开拓出广袤的艺术表现空间,强化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另一方面文本内容又蕴涵着作者复杂的生命体验和深邃的哲思,其势大气磅礴,其神细致入微,于细微处呈现时代和精神的宏大。作者的精神追求是犀利深刻、富有批判性的,作品值得反复思索和回味。
作者始终以诚挚的心灵去感知世界,用智性凝萃的语言去表达对世界和生命的认知。作者对苦难、死亡、生的意义的思考都离不开他的心灵体验。在《母亲与我的十二年》中,作者通过细微的情景描写和生动的人物刻画表现了身患疾病的母亲对生活的热爱。生命作为美好复杂的存在,它既有明媚,也有脆弱、疾病、孤独和逝去,“母亲”在过程中看待生命,用心珍惜生命的点滴美好,读来十分感动。
作者在书中并未单一地去呈现父亲伟岸的形象,书写父爱的伟大,而是在《被岁月和父亲所塑造》《父亲零章断简》两章中展现了由“审父”到“寻父”的精神历程,对“父”与“子”的双重情感关系进行了反思和探究。从不满父亲糟糕的生活方式,到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时烦躁悲观沮丧的情绪,在反思审问父亲的同时也在反思自己。父亲的形象是立体饱满的,既有狭隘固执、自以为是、口风不严、表现欲太强的缺点,也有廉洁正直、乐于观察、善于思考、热情仗义的闪光点,作者在审视父子关系,期待寻找“理想父亲”的过程中完成了对如何构建家庭亲情关系的思考。通观全书,可以看出作者在人生旅程中始终没有丧失对理想和生活本质的追寻和热爱,在承受艰难和苦痛中一直秉承淡泊与执着。一个智者的心态是随遇而安又能对机遇有敏感、机警的洞察和把握。在怀疑、反省、回忆人生故事的起伏转折间,这份敏感机警、睿智豁达影响了作者每一次的人生选择,也正是这种选择的困惑、矛盾、纠结与挣扎成就了诗哲式的作者。作者冷静地审视着生命的诞生与消亡,理性睿智地辨析生命的价值和情爱的真谛。这份“荣落在四时之外”的超脱使得他的散文有了深刻的哲学意味,节制的情感中浸润着理趣的色彩。
整部作品的叙述视角也很有意思,既有第一人称,也有第二、三人称,还有内外叙述者的交替运用,多叙述视角的交融充分体现了作者散文创作的时间意识。作者运用多维立体的叙述视角,对过去、现在、未来的事件和关系进行思考,希望通过截断时间之流的手段得到刹那的超脱,继而到达永恒的彼岸。奥古斯丁曾说:“时间是什么?没人问我;一旦问起,我便茫然”,时间流逝,我们体会岁月的变迁,中国传统时间观中的循环时间意识早已深入中国文人的血液中,没有所谓的过去、现在、未来的明晰分界,一切都是循环往复的,那既然现在和未来都要过去,渺小的个体无法逃离时间,也难以与时间抗衡,最好的方法就是通过回忆仰望过往。
书中的时间关系诡谲多变,时间维度并不明确,作者有意消解了“过去”和“现在”的对立,将时间融为一个整体。我们能够看到书中的叙述者“我”与追忆对象的“我”之间有着时间、文化、阅历、认知等各方面的差异。叙述者“我”主动融入了现代的视角和意识,将儿时自己无法理解和剖析的自我和他人的行为及生活,无法把握的事件的来龙去脉进行了新的审视和梳理,使叙述视角产生了变异,融入了对人生、艺术更加超越性的体验,“内聚焦”视角向“非聚焦”视角逐步滑移。这样叙述者既能还原儿时我所熟悉的人和事,充分敞开儿时我所体验的各种创痛,淋漓尽致表达儿时内心的懵懂冲突和矛盾,又能对叙述者以外的人物进行客观审视和反思,对过往的痛苦和欢愉做出理性的评价和判断、评估和思考。
时间流逝无可避免,但作者并没有被时间所束缚,而是以超越客观时间为起点,以追求生命本真为归宿,不仅继承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循环时间意识,又深刻理解把握了现代性的时间意识。
书中还有内外叙事者的交替使用,如在《世上最寒冷的那个早晨》中外叙述者“他”对回忆的思考,外叙述者“他”对内叙述者“我”的潜意识进行剖析之后,又接着对母亲病重事件层层推进,叙事者的身份由模糊逐渐清晰,情感也更加充沛直接,整章呈现出感性又思辨的力量。
《哦,那一年的高考与假日》等篇中作者则运用了第二人称的叙述,作者与作品中的主人公在地位和作用上是存在差距的,理智的作者可以把人物隐藏的思想揭示出来,更好地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也可以更灵活地调动时空,把当时当地不会得知的情况透露出来,代词“你”更容易把读者拉进叙述中,进入情境,切实体会作者的问题和感受,达到强烈的共鸣。叙述者在作品中不直接露面,作品内容都是通过“你”的见解和视角予以表现。作者在那一年的焦虑骚动,对嘈杂的家和父亲的不满,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慌最终消弭在医院这个蕴含生命的特殊场所里,在这里完成了对生命价值的探询和拷问,当然思考仍在继续,疑问和困惑在生命的历程中等待被解答。
书的第一章《最初的年头》中“孩子”和“老人”两个意象寓意着生命的开始和结束,我们与其执着拷问生命的两端,纠结开始和结束的意义,不如好好享受时间和过程。作者在尝过了人生的百味后,从繁杂的世界回归到了自己澄明的内心,书中后几章透过观照声音、毛发、手、足等生命本体的外衣,揭示了本体释放和传达出的更深层的信息。他通过文学作品来捕捉瞬间的生命感知,关注审美感受经验,在书写中追寻自我和生命的价值,使有限的生命延伸了长度,扩展了广度,消解了个人生命与时间有限性带来的焦虑,提升了生命时间的质量,增加了生命承载的厚度,也使得作品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和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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