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舞剧《铁人》(编导陈惠芬、王勇)的创作题旨,场刊上说了一段话:“舞剧《铁人》以王进喜为原型,以‘中国舞+芭蕾’有机融合的创编形式,力求在舞台上重现他为‘国家血脉’奋斗不息的刚毅形象;同时呈现出他铁骨柔情的一面,以新的视角解读创业年代工人阶级的风貌和家国情怀。”这段话讲得很专业,也概括得很到位。如果要我用更简洁的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铁人精神’的芭蕾表达”。
舞剧《铁人》就是“芭蕾舞剧”,这是毋庸置疑的。芭蕾舞剧在其创作、特别是中国芭蕾在编创中国题材的新作中,出现“芭蕾+”的现象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仅就陈惠芬、王勇在辽宁芭蕾舞团创作的《八女投江》《花木兰》和当下的《铁人》来看,就说明了这一点。所谓中国题材芭蕾舞剧创作中的“芭蕾+”现象,是我们的编导家用芭蕾艺术讲好中国故事的必然修为,也是我们中国芭蕾学派建设“水到渠成”的一个自然流程。当年中国古典舞《金山战鼓》担心“梁红玉”跳成“洋红玉”,但我在评论芭蕾舞剧《花木兰》之时就充分肯定它是“姓‘芭’也姓‘花’”的。舞剧《铁人》表达语言的“芭蕾+”,与我们在国际关系中出现的一个高频率语词近似,这就是“芭铁”——通俗的解释就是芭蕾风格的强健化、刚毅化、坚韧化。就表演风格的内在气质而言,舞剧《铁人》其实是相通于辽宁芭蕾舞团买下演出权、由俄罗斯著名舞剧编导格里戈罗维奇编创的《斯巴达克》。写到这里我突发奇想,《铁人》如以《斯巴达克》为创作参照,特别是它的“交响编舞”和“内心独白”理念,无疑会“锦上添花”“铁上淬钢”!
作为“铁人精神”的芭蕾表达,主创团队的理解和把握应该说是十分到位的。作为王进喜崇高思想、优秀品德的高度概括,“铁人精神”内涵丰富,主要包括:为国分忧、为民族争气的爱国主义精神;“宁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忘我拼搏精神;“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作条件也要上”的艰苦奋斗精神;甘愿为党和人民当一辈子老黄牛的埋头苦干的奉献精神……但是艺术创作要把这些从日常语言中提炼的精神品质,还原到更为具体生动的事象——这是艺术表达的特性,也是其魅力所在。舞剧《铁人》首先从王进喜积极刻苦、不怕牺牲的工作精神入手,他的三个经典故事——“人拉肩扛运钻机”“盆端桶提运水抢开钻”和“带伤跳泥浆池压井喷”都在舞剧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当然,这些片段不仅是“铁人”之“铁”的品质所在,也是编导能直接感受到的“舞蹈”之“舞”的效果所在。
但显然,上述三个经典故事的“芭蕾表达”,只是舞剧《铁人》表现的剧中人“铁”为“国家血脉”奋斗不息之刚毅形象的一面,另一面是他的铁骨柔情——这便是“铁”回到家中与妻子“兰”的温情交流。交流的事象一是“兰”坐在“铁”的腿上为他缝补衣服肩部的破裂(此时“铁”是就地摆出四肢屈撑地面、身体板状的造型),二是“兰”端盆热水为坐在炕头的“铁”洗脚(后来这一事象以“铁”在病重之时为“兰”洗脚重现于舞剧后续的场景中)。除了这个“铁骨柔情”的事象,舞剧还结构了两个相关的事象:一是在工间小憩时为工友拉起板胡,随后还逗趣地做了“男扮女装”的表演;二是骑摩托去追赶、奉劝忍受不了艰苦生活而离去的年轻徒工,在他执意要离去时送上了自己仅有的口粮。的确,这几个事象都生动体现出“铁”这一舞剧首席“铁骨柔情”的一面,为“铁人”形象的丰富性做了很好的诠释,当然也因此丰富了舞剧表现的丰富性。就舞剧的表现色彩而言,为庆贺第一趟列车原油运出时群情振奋的“长绸舞”,以及为抵御自然灾害的自耕自种、喜获丰收的“人拟麦穗舞”,也在表现“铁人”的群体形象时,不仅有刻苦奋斗的精神而且有乐观向上的气度。
现实题材、尤其是在当代现实前沿的工业题材和都市题材,一直是舞剧编创的难点。近年来与舞剧《铁人》相近的题材,有吉林市歌舞剧院的《红旗》(王举、王晓燕编导)、深圳市歌舞剧院的《追梦人》(费波编导)和中国歌剧舞剧院的《到那时……》(佟睿睿编导)等。这几部关涉工业、都市的现实题材舞剧,在由人物关系而决定的戏剧结构上,一个共同点是“两代人”的“接踵叙事”——舞剧除男、女首席(先是恋人,后是夫妻、父母)外还有男、女次首席(即男女首席的儿子和未来的儿媳)。这种结构方式除了结构两代人的代际冲突(主要是父子之间)外,主要是便于对当代观众进行前辈“奋斗”精神的舞剧讲述,而这些舞剧最终的题旨都体现为“两代人”的沟通与和解,或者说是年轻人对父辈奋斗历程的理解和奋斗精神的继承。
面对今天的观众讲述“铁人”的故事,也有个“怎样讲”才能与当下观众沟通与和解的问题,这也是舞剧如何让我们的题旨产生积极成效的问题。舞剧《草原英雄小姐妹》是把需要讲述的“英雄”故事放到下一代人的课堂上来讲的,既形式新颖又使表意内容深入人心。舞剧《铁人》是以男首席、或者说舞剧第一主人公“铁”在重症之时的“意识”追忆方式来讲述的,这种讲述方式目前也较为普遍——类似像俄罗斯著名舞剧编导鲍里斯·艾夫曼的舞剧《柴可夫斯基》,推上病床开始讲述的舞剧就有《戈壁青春》《茶花女》《朱自清》等。广州芭蕾舞团的《旗帜》,总导演王舸曾想用参观纪念馆的方式来讲述,我表示最好不用——因为剧本故事就是可以直接呈现的。因此,舞剧《铁人》以这种方式讲述,可能要进一步处理三个方面的问题:其一,讲述者“心象”溢出的方式和讲述者自身呈现的方式,要更自然更融通,目前显得只是作为一个串联者存在。其二,被讲述者的(也是“溢出”的)三个经典故事如何与“铁骨柔情”的另一面以及与某种场景营造的氛围(如“长绸舞”“人拟麦穗舞”)形成一种更有机、更具形式感的结构,而目前这种“形式感”还缺乏清晰和独特。其三,讲述者“心象”的动态形象,可考虑更生活化的场景以及更生活化的动态。这会让我想起王举在1995年编创的舞蹈诗剧《大荒的太阳》,其中表现日常生活的“石磨舞”“野浴舞”等都极具生活气息和乐观精神。由此而联想到王举后来编创的同样关涉大庆题材的《鹤鸣湖》,我想如果舞剧《铁人》表现的事象或讲述者的心象能有“鹤”的形象融入——无论是一种“场景”还是一种“情怀”,舞剧、特别是芭蕾舞剧的形象会更超然、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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